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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邹吾根本没有留意这种小事,他无意中折断书脊,只是觉得心绪难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
他本能一样,哗啦哗啦地翻到邸报固定的某页,他扯下那一张,在手心里揉烂,烦躁地扔开,紧接着四顾一圈,道,“布袋子呢?谁又顺跑了吗?!”
他少有这样急躁的样子。
红窃脂看着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划她的喉管,划得她鲜血淋漓,涨痛无言。
其实邹吾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以前他是舒展的,不急不躁的,岿然不动的,她从小看他到大,知道他的冷静、固执、无坚不摧,永远有余力,永远有后招,她也一直很习惯他淡然和收敛。
但是这段时间她总觉得自己要不认识他了,他比以前暴躁、迟疑、不稳定,眼里时不时会出现很动摇的神情,甚至还会频频地失神、沮丧,那感觉就像他整个人在安静中燃成了一团静怒的火,一头躁动又戒备的野兽,一点风吹草动就让他浑身弓紧、开始失控……
可他之前,明明不是这样子的!
心潮翻动间,山林中忽地传来一声虎啸。
邹吾和红窃脂两人放下琐事,心头猛地一震:这是小卓!
那吼声很凶,且延绵不绝,他们俩当即以为是卓吾有难,腾地站起,毫不迟疑地就往虎啸声方向疾奔,可是等他们一路追到,却发现小卓四脚朝地地站在一块空地上,地上甩着他们的布袋子,周围没有追兵,只是他在玩命地朝着天空乱吼。
“怎么了?”
听到邹吾声音,卓吾立刻化形回人身,劈头盖脸地就是一句,“哥!
辛鸾飞走了!”
邹吾像是被雷劈到了似的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弟弟幺蛾子多,但是这话实在让他有不好的联想,他嘴唇发颤,问,“什么意思?说清楚,什么飞走了?”
卓吾大概也觉得自己话里有歧义,一脸急躁地吼不说,还手舞足蹈地往天上比划,“就是!
……飞走了啊!
刚他拿了这个兜子,说要看看,然后还给我说他照身贴就拿走了,他先走一步,说以后不同行了!”
·
熊山向西的高空之上,辛鸾凌空起身,直逼云霄,只见熊山在他眼底骤然缩小,不远处的村落人家如同老天黑白色的落子,蜿蜒着点缀在故陵溪的四周,携着溪水郁郁蓊蓊地丛林中韬光养晦地流出,而那闪着银光的白练,就迅速地于远方展开、扩宽,在另一座山峦的边际处合流、交汇。
辛鸾从没有飞得这样高过。
强风在他身边呼啸,飞鸟与他同行,那感觉就好像天地中的大好山河突然乖巧,一轴地图般倏忽在他脚下展开,山脉似群鲸,河流似银练,鱼鳞绿瓦般送到他的眼前,而他毫不费力地飞纵其间,越过一座,之后又森森荣荣地看到另一个远方。
陡然辽阔的天地中,辛鸾整个人的胸臆都跟着一荡,他压下迟疑,留恋地绕着熊山的高空兜了三大圈,听着不绝如缕的虎啸声,最终还是斜斜地一转翅膀,任由羽翼划出一道巨大的金红色的弧线,义无反顾地转入向北的方向。
·
没有人知道,其实辛鸾想离开,已经想很久了。
久在从红窃脂把他推下悬崖那时候开始,久在他从红槲树种脱困开始,久在他从南阳走来的一日一日……不是因为想要成人之美的胸襟,说实话,他没有那个胸襟,但红窃脂对他说的话,他不敢忘。
“夫邹吾腾蛇之身,假做侍卫之臣,妄杀先帝于温室殿内,挟恨帝子于神京城外,悖逆不轨,恣行凶忒,污国害民,毒施人鬼……此诚存亡之际,天衍一夫奋臂,举国同声,誓奋两代之余烈,诛夷逆暴。
枭悬以示众,孥妻灭子,方能熄此众怒,以安先帝英灵。”
当时红窃脂一把扯住他的衣襟,逼问他,你让邹吾受你该受的苦,让他背你该背的孽,看着他为你操心劳碌,你就不知羞愧吗?就不觉汗颜吗?
那些话,一字一句都是刀,一刀一刀全|都|插|在他的心上。
这些……他怎么敢忘。
四十余日……
本来他早就该走了。
他在心里下了一遍又一遍的决心,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说,再留一天,我明日就走,可到了“明日”
,又觉得这一日过得仓促潦草了,配不上他们的离别,他就只能再说服自己一遍,说再留一日好不好……他一遍一遍地练武,等着把这份不舍洗刷掉,等着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他从来不知道,他等不到这一天,这个分别,只因一天挨着一天,变得越来越艰难,越来越下不出决断。
直到昨天,邹吾说以后大概要去西南打铁。
那个时候他才仓皇地意识到,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啊。
他怎么还不知羞愧呢?怎么还不觉得汗颜呢?怎么还想绑着他呢?
邹吾当日为了取信于他,曾对他说今日|你可以用名利诱我,明日他人也可以用名利诱我,今日我不会因功名利禄转移,明日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些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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