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上午,福建的山峦间犹有雾气,蜿蜒的道路穿过前方的山嵴,去往不远处的小县城。看见前方道路转角处茶摊边的一众身影时,曲龙君与宁忌俱都皱起了眉头。
“那个……是不是昨晚的那帮人啊……”
“晚上杀了公差,白天还敢跑到大路上堵人,活腻歪了,这帮东西。”
“要不要躲?”
“不用,看看他们干嘛……也许不是堵我们。”
虽然以身手而论并不在意这帮山间的小土匪,但对于这帮方才做了桉的黑道人物敢如此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路上,从西南过来的宁忌还是有些震惊的。
此时道路那边鼻青脸肿的孟骠也已经看到了走来的两人——夜间一番交手,宁忌霸气无双,众人听他的话语虽然年轻,却也将他视为颇有江湖经历、驻颜有术的大高手,这时候到得白天,相隔十数丈看得清楚,脸上的表情变得惊疑不定起来。待他点出人来,周围的同伴也蹙眉过来,对他质询。
“不是说遇上的是两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见人就打吗……”
一帮人挨了打之后,回去将敌人描述得凶神恶煞,此时见了,全不是一回事。但即便是夜里,两人当中一人佩剑一人背负双刀的高手形象也是极为明确,此时看着,又对得上号,更何况双方眼神交流之后,那背负双刀的少年人眼神变得不善起来,恶狠狠地扫过了这边的人群,看着也确实知道他们的来路。
“……若是我有这等容貌,那何必犯下什么淫行,这在哪里会没有姑娘啊。”
人群之中,有人滴咕。
“闭嘴!”眼见来人接近,众人当中牵头的大哥低声下了命令,之后又道:“江南大地界来的风流人物,那叫做情趣,你们懂个屁!”
众人学到了新的人生道理,不再言语。他们倒是不知道,也是双方隔得有些远,对方听不到他们这番说辞,否则少不得又要起一番冲突。
此时双方打量完毕,确定是昨晚的二人一马后,带头的大哥方才拱手迎上,面上露出了笑脸。
“两位英雄,两位少侠。”这带头的大哥身形并不魁梧,样貌偏瘦而精干,但笑容亲切,语声并不太高,带着浓厚的礼节与分寸,走到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大驾光临浦城,蓬荜生辉,有失远迎,在下浦城于贺章,昨夜听闻有兄弟冒犯两位英雄,今日特来道歉,恕罪、恕罪……”
他的态度有礼、进退有据,一时间颇能给人好感,宁忌倒是生不起气来了,此时又打量了一下众人,蹙眉发怒:“来这么多人,不是为找茬,又是为干什么。你心里有气,划下道来,打上一场无妨。”
“绝不打架,绝不生事。”这名叫于贺章的带头人态度出乎意料的柔和,看来简直不像是江湖人,他摆了摆手,见两人对于搭理他们似乎兴趣不大,连忙又是开口,“不瞒两位英雄,于某便是浦城县人,绕过这处山路,那边村子第一所宅子,便是于某家宅所在。在下乃是本地地主,自幼也习武,素来仰慕道上英雄豪杰,但凡有外地的兄弟至此,于某都愿尽地主之谊……”
他的态度恳切,宁忌与曲龙君倒是不愿意多谈,只是举步前行:“我们有事,倒是没兴趣结交,那你要用强吗?”
“绝无此意。”这于贺章跟随着前行,“只是自去年以来,福建地界风云突变,江湖上有许多事情发生。两位少侠自外地过来,昨夜便遭遇了这样的误会,对其中缘由,莫非便没有丝毫好奇?两位英雄,萍水相逢,于某知道并没有什么可以就此取信两位的,但在下绝无恶意,只是知道两位英雄武艺高强,为了这福建的天下大义,有些话想要与两位交流一番,一来是为了昨夜的误会不再发生,二来……确实有结交之心,但一切皆凭二位的心意,于某保证,咱们一番话说完,两位即可启程,于某奉上一份程仪,绝不多烦二位。当然,两位若是想在浦城盘桓,又觉得于某还行,那接下来的吃住游玩,也皆可由于某安排,如何?”
这人的态度摆了出来,宁忌与曲龙君相互望望,委实疑惑,蹙眉道:“只是说话?”
那于贺章点头:“就说说话。”
曲龙君道:“我们说完就走?”
于贺章道:“绝不刁难。”
他看着两人意动,朝着前方摊了摊手:“在下家宅就在前方不远,要不然……两位移步?”
曲龙君摇了摇头,指着茶摊:“就在这里。”
“茶摊也是我家的。”于贺章笑着摊手,“绝无恶意,两位请。”
宁忌与曲龙君相互望望,随后,走到一旁的茶摊里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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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茶摊位于道路的转角处,只是建于山路边的小小草棚,越过茶摊的视野,能够看到位于前方山涧间山民聚居且建了围墙的寨子,这于贺章的家一眼望去颇为不俗,而在视野的更远处,浦城县的城墙随着道路的延伸隐约可见。
茶摊上使用的只是山间所处的陶壶陶碗,于贺章为示诚意,缓缓煮茶,但宁忌与曲龙君自然是不喝的。待热茶斟上,只听那于贺章方才说道:“也不知两位少年英雄,此次来到福建,所为何求。”
曲龙君冷着脸看着他:“方才说的是,你有一番话,如今坐下,倒成盘问了?”
“绝无此意。”于贺章一笑,“只是有些事情,能知道两位的目的,那便更好说一些……也罢,那接下来,便由于某自己说一说,只是不知道,两位对于福建的情况,是否熟悉。”
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这次倒并不等两人回应了,道:“福建一路,自古说的是七山二水一分田,这边崇山峻岭众多,虽然看来风景不错,实际不是什么好地方,太平时节乃是流放之地,每至乱世,方有流民从各地迁入。因为是从外地而来,因此称为客家,也是因为大批大批的外乡人,在这等蛮荒山野生存不易,因此抱团而居,宗族内部,颇为团结。”
他笑了笑:“但是,虽然是生存如此不易的地界,可我福建一地,多年以来,颇服王化,过去各个宗族总是以出一名读书人、售于帝王家,为一等一的盛事,这是我福建人懂得的大义。而说到这些年,最大的事情是什么呢?靖平之耻、江南沦陷,前两年……新君走投无路,一路经海路至福州,这其实也是我福建众人,打心底里,感到荣幸的盛事。”
“可是,这件事后,事情却不如我们想的那般好。”
于贺章喝了口茶,顿了顿。
“两位少侠,自外头过来,往日里,我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里发生的事情。新君来到此地后,我们大部分人,自然是打心底里的拥戴,可是啊……去年便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有人密谋、有人行刺、有人造反。去年年中,几个大海商被打,年底,福州附近有几个大宗族,蒲家、陈家、荣家,行大逆不道之事,刺王杀驾,被新君击破后,便皆被抄家,几个宗族中幸存之人,如今还在被朝廷通缉。在外人看来,恐怕委实是多事之秋。”
他说到这里,对面的曲龙君微微笑了起来:“倒是诸位昨晚口口声声诛杀黄狗,恐怕这件事情,你们倒也不站这位陛下这边吧。”
“龙少侠明察秋毫。”于贺章并不掩饰,笑着抬了抬茶碗,“在外人看来,恐怕整个福建,是许多人不服王化,总想着给新君添乱,又屡屡被识破。可今日在明眼人面前,于某只说一件事,自新君来后,只浦城县一地百姓的赋税,便比往日里增加了一倍有余,甚至许多时候,还有官兵百姓之间相互厮杀的惨剧发生。”
“这是为何呢?”曲龙君问道。
于贺章顿了顿,方才缓缓开口:“……究其原因,当然有许多,但最主要的……恐怕还是新君年轻气盛,被身边众人蛊惑,大肆任用新人,不用老人任事。这两年,从上头派下来的官吏,行事专横,手段粗暴,每每掀起民怨,甚至打死了不少乡民。两位,你们看浦城这地方,本就山多田少,生活艰难,此时赋税又加了几乎一倍,福建山民,民不聊生啊……”
他这一番话,说得痛心疾首,大义凛然。曲龙君却是一阵冷笑:“我虽未去打探,可想来这一倍赋税,也未必是因为皇帝加上的吧。”
于贺章抬了抬手:“龙少侠明察秋毫,但对于此事,两位一路南下,自有分晓,于某也不必在这里骗人。福建一地山高林密,各地山民结寨自保,本就无奈,过去山民的赋税,由本地乡老征集,赋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许多钱收上去,本就要花在自己寨子里的,可新君来到福建,带的官兵足有二十万之众,他要养兵,从哪里捞钱?便派了各种官吏过来,以种种借口打压乡老,只想将钱收上去用于养兵……穷兵黩武,莫过于此。这些事情,两位慢慢便会了解。”
他对这件事情说得极为自信,宁忌那边也笑了起来:“难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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