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即便在卢显看来也真是讽刺。当初“公平王”何文起事,假借西南的名义,实际上与西南却并不同路;而今有人要釜底抽薪搞些阴谋,明面上竟也要打了“西南”的名义,私底下却又将西南传来的思维修修改改,权做利用。
而在这整个复杂的局势里,卢显也能够感受到,虽然对“读书会”不约而同地进行了打压,可背后的大人物们却始终怀了一种最坏的担忧,那就是……他们担心这“读书会”的幕后主使,还真有可能是西南的那位“心魔”派来的人。
毕竟若这对手是公平党内部的人物,众人还能有所衡量,不至于太过惊奇。可若真是西南的那位宁先生将触手伸过数千里的距离,要凭借那些虚无缥缈的小册子,将江南公平党这个畸形的“孽子”捏死在襁褓中……平素说起天下英雄来都能目空一切的众人,还真是会感到害怕的。
因为这些缘由,对读书会的打压从未浮出明面,但参与者们大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卢显本已暂时的脱离了这件事,抓住那店小二后,才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他集合了附近的手下,先做封口,随后派出队伍中江湖最老的李端午等人出去详细打探周边的情况。两个Y魔的事情相对于“读书会”,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先前在阎罗王的地盘上抓捕读书会是一回事,如今到了江宁,五位大王势力错综复杂,读书会的某个后台冒出来,很可能就是他惹不起的爸爸。
“……任务是任务,接了上头的命令,要查读书会,那没什么说的。可如今咱们没有这个任务,是突然碰上了,要不要惹,就得好好衡量。”
夜雨之中,卢显隐匿在黑暗里,一面盯梢,一面与跟在身边的小弟传授着江湖上的经验。
“……这五湖客栈外头,挂的是‘农贤’赵敬慈的牌子,虽然说起来,‘公平王’手下七贤,‘农贤’不惹事是出了名的,但不惹事不代表他没有能力惹……咱们公平党起事之后,在整个江南瓜分地盘,咱们这边杀豪绅地主最是果断,但分下来的地盘上,也都破破烂烂,‘平等王’经商,麾下金银最多,看来最是富庶,但真要说过得太平的,还是‘公平王’的那一头。”
“……这是为什么啊?因为‘公平王’的地盘上,开荒、复农是最快的,咱们这争来抢去打了两年,很多地荒了,至今没人种,因为种了也会被烧光,倒只有公平王那边,几座大城庄稼都种了,今年收成还行……你们看吧,今年冬天,饿死人最少的会是他们……而这些事情,就归‘农贤’赵敬慈、‘章贤’沈黎两位管。”
“……他们不惹事,是因为旁人若是惹到他们,根本不用他们自己动手,这些人就会被莫名其妙的做掉。尤其是在今年大家都缺粮的时候,赵敬慈,轻易惹不得。”
卢显能够在卫昫文的手下站稳脚跟,靠的便是身边这些同村同族的手下,因此带着他们也都尽心竭力,当说的事情,都会仔细的说出来。待他说完这些,众人再看那五湖客栈时,目光也都复杂起来。
一群小辈中相对年轻的卢传文先前参与了审讯店小二的活动,后来将那店小二做掉,找个地方埋了,此时的情绪倒是有些焦虑。
“那怎么办?咱们已经把人杀了,不管怎么样,他们发现少了人,恐怕也要打草惊蛇。显哥儿,咱们莫非就这样掉头走?留在这边若是被发现了,那可就结下梁子了。”
“遇上大事,要有静气。”卢显看了他一眼,“武林盟主和齐天小圣两位还没有回来,着急什么?”
卢传文被这样瞪了一眼,不敢再说话,一旁有人道:“之前私下里传,‘读书会’的事情很可能便是西南那边指使的,这自称‘武林盟主’的孩子听说也是西南来的。显哥儿,若这五湖客栈便是西南人在这边的落脚点,这事情……可大可小啊。”
“若是往上报,这波发达了。”
“要是真的,咱们往上报了,事情接得起来吗?怕是有命收钱,没命享福……”
“西南隔这边几千里呢,哪有那么玄乎……”
众人在黑暗之中窃窃私语,各自都发表了一些看法。卢显没有再参与讨论,过得一阵,却是李端午带着人回来了。
“城里出事了,上半夜烟火乱放,是金楼那边死了人,刘光世派来的使节被杀了,好多人在金楼那边,打得头破血流,这次事情要闹大……”
大家在黑暗之中碰头,李端午首先说了些并不算直接相干的消息,随后才与卢显走到一边。
“这五湖客栈的跟脚,找人打探过了。老板的旗子,是直接在‘农贤’那里拿的,不是乱打……这事情原也想得通,若是乱插旗,也没多少人会插农贤这一挂的。既然插了农贤,那多半是直系……可大可小……”
公平党内部旗号混乱,但总的来说,直系的属下多半会有人罩,他们作为“天杀”的手下,真惹上了“农贤”,最后的结果也就难说。
卢显点了点头:“方才还在说,那武林盟主、齐天小圣两位如此张扬,说不定便是有什么背景……龙傲天摆明是西南过来的,端午叔,这件事情背后若真查出来‘读书会’有西南的指使……咱们是一步天王、一步死亡,全村死光的可能,也是有的。”
“是得谨慎些。”李端午点头,“好在,这次倒不是没有替罪羊,可以帮咱们投石问路。”
黑暗里,卢显也随之点头。
“还是先等等,只要确定这两位真在这客栈里……事情倒是好办了。”
他们如此议定,随后又盯梢了一段时间,到得丑时过后,终于由李端午发现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周围绕了几圈,往客栈二楼悄悄的进去了。
“所有的人先撤,今晚的事情封口,谁也不许说出去。这边的事,暂时由我和端午叔处理了。”
整个事情已经被读书会弄得复杂起来,卢显不敢留下生手,当下打发了其余手下回去,留下自己和李端午在这边盯梢。
两人并不打算进去抓捕那五尺与四尺的两位Y魔,因为在此时的城内,有不少人对他们是更加感兴趣的。
“先去宝丰号报讯。”李端午道,“不要告诉那位金掌柜,那是老江湖,做事有分寸。想办法将消息传给时宝丰的那位公子,好像是叫做时维扬的,年轻人,易冲动,这次被那五尺Y魔戴了帽子,有他出面,才容易把事情搞大。”
卢显也是这样想的。
他穿过黑暗的雨幕,朝着众安坊“聚贤馆”那边过去了。
这一日天刚刚亮,得知了惊天消息的时家二公子召集了人马,朝着五湖客栈这边浩浩荡荡地杀了过来。
在昨晚厮杀中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两位小Y魔这一刻犹然在床上呼呼大睡,并不知道,危险便要在清晨的雨幕之中降临。
城市北端的客栈之中,严云芝坐在床前,看着晨曦从漆黑的雨幕中渐渐舒展起清濛濛的眉眼来。白天到来了,她已经包扎好了胸口的伤势,却是一宿未睡,脑子里乱哄哄的。
“你爷爷……”
“让你……”
“……走了吗——”
那少年搏杀的身影,似乎还在眼前晃动,他的吼声,竟将那不可一世的猴王都压了下去。
算不得多么美好的记忆。
但从通山见到的第一眼开始,这西南过来的少年人便是这等的凶狠与霸道,他能走到人家的庄子上杀人,能够为了一个书生,肆无忌惮的对抗整个通山的势力,乃至于到了江宁这等群雄汇聚之地,他仍旧是这样不可一世地对抗李彦锋与金勇笙这等的绿林大豪……
他还活着吗?
原本……
……
是希望他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