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三四里,谷涧折而向西,隐有人声传来。
欢声笑语,不止一人。
何天亦不以为意,恁大洛阳,胜日寻芳泗水滨者,自然不会只他一人。
但转过涧湾,不由大大一怔。
十余丈外,竖起了一道极长的帷幕,由岸边向北延展——竟看不到尽头!
也即是说,前路,完全被这道帷幕挡住了。
帷幕之外,站着十余名挺胸凸肚的苍头。
何天心里嘀咕,这又是哪家权贵啊?封路啊?过分了吧?
他若上前“借路”,不管对方是谁,当然无有不允,但这样一来,就得交接应酬,何天可是一年多不同任何士大夫来往了。
颇为踌躇。
绕路,不大现实;回头,心有不甘。
正在犹豫,只听得帷幕那边,一人遥遥喊道,“哎哟!那不是何常侍吗?”
何天一怔,遇到熟人了?
一个苍头颠颠儿的,一边儿小跑,一边儿点头哈腰,“常侍!”
何天看时,却不认得,“纲纪客气,贵上是?”
苍头满脸堆笑,“常侍不认得我,我认得常侍——我是侍中的长随!”
略一顿,“侍中——贾侍中!”
啊?
如此说来——
苍头指一指帷幕,“侍中就在里头,常侍少候,我去通报!”
此时折返,是不可以的了,何天只好站定等候。
不多时,帷幕掀开,苍头前引,后头四人,快步走来。
为首一人,正是贾谧,遥遥朗声笑道,“云鹤!你终于栖落凡枝,同我这个俗人为伍了!”
何天趋步迎上,长揖,“天信马由缰,没头没脑的,就冲撞了明公的雅兴,告罪了!”
贾谧一把抓住何天的手,大笑,“撞得好!撞的好!春日迟迟,你我知己,邂逅于名山之麓、幽涧之滨,不亦乐乎?”
顿一顿,“来!我替你介绍!”
指一指右手边的人,“这位是此间主人,姓石,字季伦!”略一顿,“二位也算是神交,今日终于谋面了!”
石季伦……石崇?
哈,介么说,我误打误撞,闯进了金谷园?
或者,这里还不算真正的金谷园,只是其外围?
是了,这条涧,照地理位置,应该就是金谷涧了!
何天、石崇见礼,互道仰慕。
这位大晋第一富豪,中等身材,相貌平平,但筋骨强健,眼中精光闪烁,隐隐透着一股剽悍之气。
嗯,像个打劫商旅的!
有一种说法,老爹石苞临终之前,没给石崇留下啥财产,石崇之发迹,是他担任荆州刺史之时,竟然行劫来往客商,致成巨富。
这个说法,略显夸张。
倒不是说石崇干不出打劫治下商旅的事,而是——打劫打成天下第一富豪?
不过,靠打劫,赚到“第一桶金”,完成“原始积累”,还是很有可能滴。
贾谧转向左侧后方的两人,“这是一对贤兄弟——二陆双俊!兄,字士衡;弟,字士龙!”
陆机、陆云?
哈!
帷幕那头,所谓“二十四友”,不会都在吧?
如是,西晋文坛精华,可就叫我一网打尽喽!
只是这对“贤兄弟”的形貌,颇出何天的意料——
哥哥陆机,身材高大,体格雄健,国字脸,浓眉大眼,意气昂扬,一张嘴,声若洪钟,小吓了何天一跳——
这是此时已名满京华,不久的将来,将成为西晋文坛领袖的人物?
不晓得底细的,还以为是位赳赳武将呢!
弟弟陆云,却是样样反着来——体格纤弱,足足矮了哥哥一头,瓜子脸上,始终挂着谦和的微笑。
您不说,谁能想得到,这是一对同胞兄弟?
或许,只是“同胞”,不是“同产”?
又或者,一个随爹,一个随娘?
何天心说,哥哥的样貌,对于其人来说,其实不是好事,因为很容易叫人误会,以为其人有领兵作战的能力?
特别是其人的祖、父,皆为当世名将,那个……家学渊源嘛!
若哥哥的样貌,仿佛弟弟,原时空,司马颖还会以其统领大军吗?
不领军,自然就不会打败仗,不打败仗,被人谗害的机会就小得多了。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见礼,何天微笑说道,“‘二陆入洛,三张减价’,今日之会,‘三张’在否?”
贾谧大笑,“不在!不在!那三位,没有与今日之会的资格!”
所谓“三张”,是彼时同样以文学著名的三兄弟——张载、张协、张亢,陆氏兄弟自吴国来到京城后,
名动一时,时人乃有“二陆入洛,三张减价”一说。
何天如是说,倒教视天下士若无物的陆机略略一怔,然后,难得的谦逊了两句。
贾谧携了何天的手,“走!云鹤,今日俊彦毕至,皆是一时之选,再加上你……真正山水生辉!”
我猜的没错?“二十四友”都来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帷幕处,苍头掀开幕帘,贾、何并肩而入。
何天眼前一亮!
别有洞天啊!
岸边,随坡就势,错落有致的分布着十几座阁、堂、亭,这些建筑,除了以青石铺就的道路相连外,还以窄而浅的石渠相连,渠水引自谷涧,石渠宛转曲折,这——
嗯,这是“曲水流觞”啊!
目下,每一座阁、堂、亭前,都有或一二、或二三人,或坐或立,临渠把酒。
贾谧双手一击,朗声说道,“各位!我来介绍!这一位,便是何云鹤了!”
何天含笑,做一个团团揖。
众人神情、动作不一,有的矜持——安坐不动,有的热络——本来坐着,立即站起,不过,不论或坐或立,都作揖还礼。
贾谧转向何天,“云鹤,我就不一次过介绍了——这样,流杯到谁跟前,我就给你介绍谁!”
顿一顿,“当然了,流杯到了你跟前,你也要作诗的!做不出来,也是要罚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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