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向来是最随和的人了。看我对我家的孩子们,从来都是上天入地由着他们去的。但你不一样啊,你哥哥千叮万嘱要我看紧了你不准踏出学校一步,我不能对不起朋友啊!是吧?”
盛子云悻悻地撒开商细蕊的手,道:“我晓得的。我这就回学校去。”回头轻声并且用力地对商细蕊说:“这本子是我专门为你写的,要认真看,啊?”
商细蕊没有点头也没有答应,就是望着他微笑。这微笑令人舒心,仿佛已经是应允的含义了。盛子云跟着露出一个魂驰魄荡的失神的笑,然后决绝地压了压学生帽回身走掉了。他一走,商细蕊就把戏本子往桌上很不在意地一甩,正甩到程凤台面前。程凤台以为是让他念,翻开第一页才读了两个字,商细蕊就道:“念它干嘛呀?我不要听。”
程凤台笑道:“怎么,字都认识了?”
“不认识。不认识也不要听。他编不出好本子。”
程凤台合上戏本子掂了掂,这样一本还是挺厚的,内容如何先不论,光说一色整齐的蝇头小楷就很费工夫。
“商老板,您这太辜负人了啊!云少爷这挺不容易的,要不您看一眼?”
“不要!就不要!”商细蕊一把拿走戏本子:“这样的戏本子他少说给了我四五本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再也不看他的了!”说着在屋里团团转了一圈,找了个犄角旮旯不见天日的地方把本子塞进去。
程凤台道:“搁那儿小心让老鼠啃了。”
商细蕊拍拍手:“啃了也不可惜。”
程凤台皱眉笑道:“商老板,你就这样对待深深热爱着你的票友啊?”
“深深热爱着我的票友多了,我该怎么对待他们才是?”
程凤台出于一种复杂的心理,很诚恳地帮盛子云说好话:“云少爷在你身上下的心血那是纯之又纯,你该珍重着点他。”
商细蕊不以为然地说:“都是一样的。都是红薯头。”
程凤台听不懂了:“怎么叫红薯头?”
“小时候刚上台,怯场。我师父就对我说,把台下的座儿当成红薯头就不怕了。后来我这么一想,真就不怕了。”
程凤台笑着踱到他身后,轻轻说话,把气往他脖子里吹:“哦!原来商老板从台上往下那么一瞧,下面就是一片菜园子。难怪泼开水喝倒彩全不往心里去的。”
商细蕊一回身,看住程凤台的眼睛:“也不是。二爷在座儿上的时候,就不是。”
程凤台心想这孩子真是一张唱戏的嘴,说话也能那么动听。偶尔讲一句甜言蜜语,情字爱字浑然不沾,就能甜死人。程凤台其实就爱看商细蕊对旁人薄情寡义,那样才格外显得对他情深意重,只有他对他是不一样的。
商细蕊完全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情话,转头笑道:“说起来,二爷也很辜负云少爷啊!云少爷对你很是敬重,你却总对他那么凶。”
程凤台道:“不瞒商老板说,我也看不大上云少爷。十岁的大小伙子,正事儿没有,成天风花雪月鸡毛蒜皮的,和同学拌个嘴都得掉眼泪我跟他那么大的年纪,押着一队马帮关内关外走了八个来回!枪口底下搂钱养家,什么罪没受过!”
商细蕊听得有点呆呆的,无法将枪口底下讨生活这样的情景与程凤台联系在一起,疑心他其实是在吹牛。因为程凤台看上去是一点破绽都没有的纨绔阔绰的少爷,完全不像吃过苦受过累的亡命之徒。
程凤台看他不是很信的样子,道:“改天给你说说二爷的沧桑岁月。”
商细蕊说:“那都是被逼的。如果家道昌盛,说不定二爷也会和云少爷一样。”
程凤台想了想,笑道:“商老板说得是。不过我不会和云少爷一样的,我不会做这样写个戏本子讨好你的文绉绉的事情。我肯定是个游手好闲走鸡斗狗的公子哥儿。”
商细蕊笑眯眯望着他一哼哼:“这个不用假设,你已经是啦!”程凤台假装生气了,搓着手恶狠狠地就要咯吱他。商细蕊忽然叫一声:“哎呀!差点把正事儿忘了!二爷咱们走!”
“走哪儿去?”
商细蕊挽了他胳膊就拖着走:“咱们去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