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再次睁大了眼睛。
路不好走,整个车子都在颠簸,一阵一阵的,晃的棠晚的头有点晕。
她颤抖着手跪在地上,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女人开口:"你、你忍着点。"
"嗯。"
车头前面,几个男人坐在那,听着身后断断续续的喊声,男人的丈夫急的一会坐起,一会又站起来,频频的往后面看。走到布帘前给自己的老婆鼓励加油。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众人耳边始终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只有那一声比医生虚弱的痛呼。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声渐渐的小了下来,路况也开始变的清晰,司机加速,没一会,一直荒无人烟的道路旁出现了零零散散的房屋。
"快到了,快到医院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声。
也就是这个时候,后车厢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
"生了!"
"到了到了。"
"生了……"
棠晚抱着怀里的孩子,整个人无力的坐在地上,手心滑腻的全是血。
孩子很小很小,比棠晚第一次在照片上看到恩冕的时候还要小,浑身都是血,眼睛都没睁开,扯着嗓子哭的很厉害,一双小腿在空气中胡乱的蹬着。
因为血的粘腻,棠晚险些要抱不住,忙抬手把孩子护在了怀里。
"是个男孩。"棠晚抬头看着意识模糊的孩子妈妈,笑着开口:"恭喜你当妈妈了。"
身下的客车终于停了下来,有人快速下车去喊人。
孩子的父亲拿出了一块布料递过来,棠晚笨拙的给孩子包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孩子递了过去。
车厢外很快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没一会就见穿着两个白大褂的人走上车,把奄奄一息的孩子母亲抱上车,然后抬上简易的担架快速的下了车。
棠晚目送人离开,整个后背无力的靠在座椅下面,身上艳红一片,手上,腿上,全是血。
她后背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头发一块一块的贴在面颊上,明明帮别人生孩子,可棠晚此时的样子却没比孩子的妈妈好多少。
只见她不知坐了多久,然后慢慢抬起手,看着掌心的鲜血,棠晚苍白的面颊慢慢的浮现出了一丝笑意,然后越扩越大。
她刚才,亲手把一个小生命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很神奇的感觉,如果她没有过来这趟,这样的经历她永远都不会有。
一个孩子,一条鲜活的生命,父亲和母亲爱的结晶,也是一个家庭的延续。
棠晚笑着,扶着座椅扶手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腿一阵发软,刚起身就又坐了回去。
也不知道是坐久了,还是跪着接生的时候弯身的姿势太久了。棠晚感觉自己的腰部传来一阵抽痛,痛的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双腿也麻了,好一会起不来。
其实主要的还是,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的那会全部用完了。
比跑了一趟马拉松还要累,可是棠晚却很开心。
她抬头,目光透过车窗朝外看去,司机是直接把车停在了县医院的门口。
可说是县医院,一眼看去,却小的连一个诊所都不如。
过来这边之前,棠晚有在网上查过平福县的资料,因为位置太过于落后,人少,导致于这这边的东西出不去,外边的东西进不来。
不仅如此,就连医院,也是个摆设。
没有人会分配到这里。除了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有心的会回来为家乡做贡献,再就是一些本地年长的游医。
所以平时感冒发烧都会比较麻烦,更不用说其他更严重的了。
也不知道孩子的妈妈怎么样,会不会有什么事。
棠晚忽然想到了之前那个司机说的话,好像是有什么大城市的医生在这边。
想到这里,棠晚也放下了心,等终于缓过了神,才艰难的撑着座椅从地上站了起来朝车外走走去。
之前车上仅有的几个人也走了,棠晚刚走到门口,就见司机正好回来,看到棠晚忙走了过来,"你没事吧?"
说着就要过来扶她,棠晚笑着摇头,"没事。"
此时天已经快黑了,雨虽然已经小了很多,可是还是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棠晚没有住的地方,这大晚上的,也不能继续留在车上。
想了想,她问:"请问这里有酒……旅馆吗?"
棠晚本来是想问酒店的,可想了想就改了口。
"没旅馆,不过有一个招待所。"司机说完一顿,目光在棠晚的身上上下扫了一圈,问:"你叫棠晚是吧,棠小姐,你来这边是找人吗?"
棠晚摇头,"不是,我是……"
棠晚顿了顿,说:"我是棠何律师事务所过来的志愿者,我还有两个同事跟我不是一起出发,他们现在还没到。"
"原来你是棠何的自愿者,我听说我们这边每年也是有分配人过来的。但是一直没见到人,没想到今年还有三个。"
司机说完很是激动,可紧随着想到了什么皱眉道:"按照以往,志愿者是住在招待所的,可是前几天医院那边来了好几个大城市的医生,招待所西现在应该没地方了。"
没地方了?
棠晚有点愣,她试想过到这的各种状况,可唯独没有想到第一个状况是没有地方住。
"这样吧,我带你去看看。"司机忽然说。
"好,麻烦您了。"
棠晚拖了行李,跟着司机朝医院的后面走去。
平福县的医院是一栋两层楼高的楼房,从外面看已经很旧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
而走过医院,再入眼的就全是一些稀稀落落的矮房子,比她从小到大看到的那些写了"拆"字的围危楼都都还要破旧。
棠晚忍不住怀疑,要是起的风大一点。这些房子还能不能保住。
脚下的路刚开始是小石子堆砌起来的,凹凸不平,棠晚走的很是艰难。
可过了一会,她才发现,这段艰难的路是这里最好的路,因为接下来的路是泥土路,而且经过长时间的下雨,路早就已经不是路了,一脚下去,几乎要提不起来。
司机在一旁带路,一边走一边叮嘱:"棠小姐,这边不好走,你慢一点。"
"好。"棠晚点头。
可很快她就发现走不是难的,难的是她手里的箱子,提起来太重,拖的话,在这泥土路上根本拖不动。
没一会的时间行李箱的轮子就被卡了泥,无论棠晚怎么用力都拖不动了,不得已,棠晚只好咬牙提了起来。
没一会棠晚就看到前面出现了一排砖瓦砌的平房,而在房子的前面还停着两辆跟这里格格不入的商务车。
一黑一白,都是七座的,车轮和车身上都被浸了泥,盖住了车身上印着的字体,好像是什么什么医院。
这应该即使司机师傅口中大城市过来的医生开来的车吧。
"到了到了。"司机说着回头,这才注意到棠晚手里提着的行李箱,面露歉疚的就要过来帮忙,"不好意思啊棠小姐,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麻烦了,我自己……"
两人正说着话,没有看到从招待所里面走出来的两个人。
"蒋主任,刚才前台说医院那边接到了一个半路生产的孕妇。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好,那边正在急救。"
孕妇两个字让蒋奚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正想说什么的时候,目光忽然扫到了什么,先是一顿,随后震惊的抬头看去。
"孩子没有问题,现在……"
颜何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蒋奚脸色猛然一变,下一秒已经快速迈步走进了雨幕里。
颜何疑惑的皱眉,"蒋主任……"
"麻烦您了,我自己进去问就行了,您去忙……"棠晚正跟司机师傅道谢,话没说完胳膊忽然被人从身后握住。
"晚晚!"蒋奚的声音因为惊讶而绷的很紧,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的加重。
棠晚的脸上也有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擦上去的,衣服上的更吓人。几乎就没有一处看得过去的地方,尤其被雨水一淋,贴在身上,黏糊糊的,很是不舒服。
在被人握住手腕的时候,微大的力道让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可是这声轻呼却是在下一秒嘎然而止。
这个声音……
棠晚震惊的转头,看着面前仿佛从天而降的男人,整个人直接呆在了原地。
蒋奚的震惊也丝毫不比棠晚的少,尤其在棠晚转过身,看到她一身的血迹的时候,瞳孔在瞬间狠狠的缩了一下。
"你怎么了,这血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蒋奚双手握着棠晚的肩膀,目光紧张的在她的身上上下扫视着,嗓音带着即不可见的颤意,"哪里受伤了,怎么会有这多血,你……"
"这位医生。"一旁的司机师傅忽然开口,"棠小姐身上的这些血不是她的。"
听到司机的话,蒋奚整个人先是一愣,然后整个人就这样僵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过了好一会,他才有点僵硬的转头看着他,顿了顿,嗓音有点哑的问:"你说这些血……不是她的?"
"对,是一个孕妇的,是棠小姐给那个孕妇接的生。"
听到这里,蒋奚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在看到棠晚转过身来的那瞬间,浑身的血液被冻住。
而此时因为司机的这句话,才慢慢的回复了流动,恢复了供暖。
"你们……"司机师傅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扫了一圈,疑惑的问:"认识?"
"嗯。"蒋奚点头,对上棠晚呆滞的没反应过来的目光,然后看向她手边的行李箱,心尖狠狠的疼了一下。
他不知道好几个月联系不上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还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在这个手机没信号,电话打不出去,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蒋奚收起内心剧烈起伏的情绪,转头看着一旁的司机,"谢谢,我带她进去就行。"
说完,他从棠晚的手里接过行李箱,然后带着她朝招待所走去。
棠晚自始自终都没有说话,仍由蒋奚拥着她。
在路过颜何身边的时候,后者脸上的表情同样震惊,可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招待所的房间不多,这次蒋奚他们过来的人有点多,工作人员在房间里面加了床,几乎都是两三个人一间房。
蒋奚跟颜何一间,两个单人床中间放着小小的床头柜。
直到站在门口,棠晚才像是猛然反应过来,转头看着蒋奚,张了好几次嘴,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蒋奚知道她想问什么,主动解释道:"这边有一批孩子,都是天生带着先天性的疾病,是放康医院跟南雅医院合作的项目中的其中一个群体。"
他话落,棠晚还是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司机师傅口中大城市来的医生是蒋奚。
蒋奚不在海城,也不在J市,而在这里。
棠晚怎么也没想到,几个月不见,再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任何预兆,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人,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
是蒋奚,活生生的蒋奚。
不是照片,也不是梦里。
而是真人。
不知为什么,棠晚鼻腔一阵泛酸,在眼泪涌出来之前快速垂下了头。
"晚晚……"
蒋奚忽然喊了一声,然后抬手把棠晚用力抱进了怀里。
他的力道很紧,紧的让棠晚都感觉到了疼痛,可是她却没去推开。
在被男人抱进怀里的那瞬间,棠晚眼里的泪水顺着眼眶汹涌的落了出来,滑落在被雨水淋湿的衣衫上。
冰凉,又温热。
棠晚觉得,来到这里,是她自己做的决定。
所以,在这连轴转的几天几夜里。就算再累,她都咬牙撑着,不去抱怨一声苦。
而在客车上,亲手给那个孕妇接生,从刚开始的彷徨紧张无措到后面的欣慰和欣喜,让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抱着那条出生的小生命的时候,棠晚觉得,所有的一切幸苦都随着孩童响亮的啼哭而消失在空气中。
她那个时候在想,她的恩冕刚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像这样哭的?
肯定是的,那个小家伙哭起来的时候可有劲了。
想到这些,再想想这连续的几天,很累,却也很开心。
可是此时此刻,感觉到贴着自己温热的胸膛,感觉到那有力的臂膀。感觉到呼吸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呼吸。
以及,蒋奚的声音,蒋奚这个人。
明明不委屈的,可棠晚却是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抬手死死的抓着蒋奚后背的衣服,攥的很紧很紧。
她想告诉他,她坐了多久的飞机,坐了多久的火车,然后又坐了多久的客车。
她还想告诉他,她在客车上救了一个妈妈的命,也救了那个孩子的命。
她亲手把那样小的一个小家伙抱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就像她生恩冕的那天医生把恩冕从她的肚子里抱出来。
可棠晚张了张嘴,却是哽咽的说不出话,只能无意识的发出一阵阵隐忍的呜咽声,像是深夜的幼崽,终于再次回到了那个让她觉得安心的怀抱。
棠晚不知道哭了多久,脸上的泪水跟血水混合在一起,干枯在脸上。
然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把她身上的血都蹭到了蒋奚的身上。
棠晚猛然松开他,低头看着蒋奚白大褂的胸腔被染红的一大片痕迹,还有肩膀上,胳膊上。
"对不起……"棠晚红着眼睛,嗓音因为哭过而带着哑。
蒋奚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又低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亲,低声说:"先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