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苦大师银眉又动,一声佛号之后,德高望重之意渐起:“我祈苍生得所愿,我愿世间复平和。”
易天行沉默,这便是梅岭上马生大师的那两句话,许久之后,他缓缓说道:“你与梅岭马生为友,却让我上山杀他,此为不义。你与叶相师徒名分,却陷他于危局之中,此为不仁。似此不仁不义,如何解释。”
斌苦大师微微一笑:“印光师传马生大师敛佛见佛的法子,我与他为友,怎能不知?这众生实无须佛超渡者,如今他化身罗汉,转世后修为必将精进,我以阴谋阻其误入歧路,此为诤友。叶相乃吾首徒,却乃菩萨转世,不临危局,何得造化?梅岭之行,叶相超脱马生,此为大福缘,对他的修行又何尝不是帮助?佛指重植其身,他天性纯厚善良,修为力大一分,这世间善便多一分保障,何为不仁?”
易天行无由一笑,摇摇头:“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老和尚的是非与我的是非不一样。”他叹息道:“真不喜欢身边的所有人都是玩阴谋的高人。”
他盯着斌苦大师的双眼,缓缓问道:“这种局,凭你的修为还没胆量安排,可是南海观音示下?”
斌苦大师微微合什,不言不语,似乎是默认,又似乎是准备喝辣椒水坐老虎凳。
“到底她怎么想的?如果要想找佛祖,想重修须弥山,自己去修去!别尽瞎阴着我们这些老实人做事儿!”易天行真的有些怒了。
仍然是一片沉默。
易天行眉梢一拧:“张小白是不是菩萨?”
斌苦大师愕然抬首:“张小白是谁?”
神态真挚,不似作伪,但易天行现在哪里还敢相信这个老和尚,一念及此次佛指舍利出巡,丢失……所有的事情都是这老和尚在背后安排的,易天行恨的牙根发痒,眼中煞劲大作!
斌苦大师却是面不改色,合什悠悠道:“斧钺头上斫,佛祖心头坐。”
这是耍无赖,该说的事情都说了,你要来杀我,那便杀吧,反正我也不还手,由你打杀。
易天行……总不能真地把他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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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暂且丢在一边,如今的易天行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被人间力量要挟的惶惑少年,虽然他依旧向往着并且努力营造着在人间的平静幸福生活,但实力与心境的变化,已经让他可以做到沉着稳定,淡看一切。
人如果已经处在高空之中,不论风起云涌,涛生云灭,也只是在脚下的变动。
双眼不再是往上看,而是往下看,俯视着。
他与理事会之间的关系,保持着一种很微妙的平衡,双方接触极少,偶然的接触也是通过秦家的两个女儿来完全,毕竟是熟人熟事,比较好说话。
只是秦梓儿忽然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何处。
易天行如今所担心的,便是高空之上更高更远的高空,那片他从来没有踏足,却充满了无数疑问与未知危险的空间。
大势至菩萨乃大能,能随时从那个空间里跳将下来,将小易一通暴扁。
小易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天上,至少在目前,还没有足够的勇气跑到那个空间去浪迹江湖一把,虽然他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怨气和好奇……还有迫切的愿望——师公应该就在那个空间里,要救老猴出来,似乎总有一天他是必须要去的。
不去也成,如果能和那位张老师搭成某种协议的话。
如果……张老师是他想像中的那个人的话。
……
……
仍然是在归元寺中,大势至菩萨的大神通,给易天行的心中留下了一点点小阴影,为安全计,他赖在师傅这棵大树旁边不肯离去。
斌苦还赖在医院里,那天之后易天行也死了心,知道从这老秃驴的嘴里问不出什么,也就懒怠再去寻他晦气,只是占了他的禅房,在禅房里堆了很多犯戒的事物,比如鸡腿,比如肥鱼火锅,比如三级片,比如……
厚厚一叠档案放在他的身前,易天行皱着眉头不停翻动着,不过数息时间,便将这些档案里的内容查看完毕,牢牢记在脑里。
这是通过潘局长那边拿来的张小白老师的档案。
档案里详细记载着张小白从出生到读大学,再到后来去省城附小教书的所有过程,巨细扉遗,详细到她的幼儿园厕所往那边开门,小学时候同桌的男生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张小白出生于省城一个厂矿小区,沿袭着中国女生惯常的成长曲线,读书读书再读书,然后回到了原来读书的地方教书。
根本看不出来一丝不寻常不正常的地方。
而这也正是易天行此时皱眉的原因。如果真是菩萨,伪造一个档案太容易不过了,就算构成虚幻神识,伪造许多本来不存在的邻居乃至初恋,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问题在于……菩萨花这么大精神,留在人间是为了什么呢?这一点他始终想不透彻,看人大势至,也不过是偶尔来下界耍几下瓶子,根本没有做长期抗战的准备迹象啊。
难道,张小白,真的不是菩萨?
难道,易天行,真的玩大乌龙?
……
……
鹏飞工贸的人一直盯着张老师的一举一动,凡人盯着,想来也不会引发什么没必要的冲突。
在这几天里,张小白老师照常吃饭睡觉上班教孩子,虽然现在盯着小易朱的眼神总有些怪怪的,但想到她在前些天里受到的惊吓,见到易朱后还能勉强站直在讲台上,而没有尖叫一声跑出教室,已经足够证明她的师德良好。
张小白这些天身体似乎不大好,脸色有些发白,正好是极好地印证了她是个凡人,受惊吓的后遗症表现了出来,除此之外,一应如常。
这个认知让易天行有些灰心,禅房之中,他看着身边正在看书的女子,闷声闷气道:“若依我的法子,早试出来了。”
蕾蕾正在看课本,大三的学业比较紧张,听见他说话,白了他一眼:“那种下作法子,你试下看看。”
易天行哀鸣一声:“又不是真强奸,只是喊几个人装一下。”
一股杀气在斌苦大师的禅房里腾然升起,压迫感无比强大。
易天行举手投降:“我是猪狗不如,你饶了我。”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敢想,难怪邹蕾蕾会有杀了他的强烈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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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情都有个底线,放着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留在自己的大本营——省城里,一向护家时如狮狗般的易天行肯定无法接受,于是一个秋风萧瑟的白天,他缓步走到了省城大学附近。
此行有两大目的,一是接老婆孩子回家,二是要看看张小白到底是哪路神仙?
“什么?辞职了?”
“为什么?”
“受惊过度?回老家疗养?”
“张老师的老家在哪儿?”
“噢,我关心是因为……咳咳……她一直对我家孩子挺好的,这听说她身体不好,我真的很想去看看。”
“已经不在老家住?不知道去了哪儿?”
……
……
就这样,张小白老师从易家的生活里完全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纵使易天行心有不甘,请了六处乃至道门的一些人帮忙四处查探,仍然无法在这个世界上找出她来。
忽然地出现,忽然地消失,张小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似乎只有这么短短的一个多月,似乎她就是专门出现,在大势至菩萨手下救了易家父子一命,然后便消失不见。
但她也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表明她可能的身份,虽然易天行有无数猜测,但到末了,也只能叹息着承认,这个女人的身份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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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佛祖这事儿真赖我身上了。”
“嗯。”
“看来,总有一天还是得上去一趟。”
“嗯。”
“真的是很可怜的人生。”
“嗯。”
“晚上还是吃羊肉好了。老邢最近转行饮食,把小肥羊盘了下来,我们去吃,估计他不好意思要钱……对了,还得把他师傅叶相那和尚带着,这样打秋风才比较有把握。”
“嗯。”
走在秋风渐起的省城大街上,易天行微微咪眼,一手牵着蕾蕾的手,一手拉着小易朱胖胖的手,沉默着在大街上行走着。
头顶是一片乌乌的天空,偶有秋日透下,清丽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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