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职工的抗议活动起不了任何作用,因为对于还在工作岗位上的工人来说,合资是天大的好事,在那个年代,合资企业职工的工资与国有企业相比,天地之别。
但有一件事,却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在合资协议里,有一条被特别注明了,广安门外五环啤酒的老厂,并没有作为五环啤酒厂的固定资产,进入合资协议,换句话说,外资啤酒厂拿到的是五环的品牌,怀柔的新厂,以及五环这些年收购的外地啤酒厂。五环的老厂区被收归了市政府。
五环啤酒厂的事情大约在一年后风平浪静,再没有人提起。虽然五环啤酒的消失让很多唏嘘不已,但新的啤酒品牌很快占据了五环留下的空位。
有一次大江和张书记闲聊的时候,神差鬼使,又聊起了五环啤酒厂的事,大江很好奇,为什么上级主管部门中途放弃了对五环啤酒厂的挽救计划,把刘厂长排除在外的那几次工作会议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提起这些,张书记倒没马上回答大江的疑问,拍了拍大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大江,你啊,工作认真负责,有胆有实,只是在政治敏感度上弱了一些,要再往上走一步,得看得更远些,驾驭下属更艺术些,很多案子的处理更灵活些,更适应上面的需要。”
官场上很多话不能说太白,这大江当然清楚,张书记能敝开和自己谈,大江已经很感激,他朝张书记笑笑,半开玩笑地说道:“张书记,我就是个查案办事的命,天天让我想那么多,我可受不了,现在在分局,有案子查,有疑犯抓,我觉得挺好,早没有往上走的想法了。”
张书记点了点头,“你这么想很好,局里需要你这样踏实肯干的干警,如果人人都想往上爬,我这书记也不好干。你好奇为什么后来上级主管部门不再救五环啤酒,我虽然没参加那几次会,但其中的原因并不复杂。”
“五环啤酒被外资收购,其实是个多赢的结果,外资企业以低价收购五环,快速获取生产能力和市场,是最大的赢家,燕京,北京这些本土啤酒品牌,快速占领了原来五环的市场,由三强分立变为双雄对决,也是大赢家,而上级主管部门借这件事即完成招商引资,又深化了国有企业改制,还完善了对企业产品生产质量的监管机制,一石三鸟,也是赢家。”张书记谈起这些,完全不像是个公检法干部,倒像是个气度不凡的企业家。
“可五环啤酒厂变成了最大的输家,市场没了,百年的品牌也没了。”大江不禁接了一句。
“这倒是,但在多方受益的情况下,牺牲掉五环,这笔账怎么都划算不是?这估计也就是最后的会议没有让厂方领导参加的原因。经济上的损失是有一些,但这都是改革暂时的阵痛。”张书记摇摇头,在他看来,大江依旧是那块朽木,迂腐得没得救了。
“改革的阵痛?好象五环啤酒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各种各样的阵痛。这个故事里还有一个赢家,就是韩教授了,只是不知道他的研究成果有没有公开的那一天。”大江又喃喃地念叨了一句。
又是一季的花开果落,大江耗时一年的书稿终于完成了,洋洋洒洒写了四十几万字。在创作的过程中,大江最初是有点担忧的,毕竟自己的文化底子差,别说小说了,自己的报告大多是干巴巴的,很怕书写得不够吸引人。
但开始写下去,大江发现自己的顾虑是多余的。每到夜深人静,他坐在书桌前,仿佛就有个声音在他头顶上娓娓道来,他只需要追随着那声音,很快便进入了写作的状态,思如泉涌,源源而不绝。有时候,他甚至进入了如梦如幻的梦境,陶醉于见所未见的万千世界,可一觉惊觉,竟发现自己的手和笔并没有停过,所写下的文字更不是自己那点儿文学底子所能完成的。
在小雷的牵线搭桥下,低调的九门提督常爷为这本书做了序。张书记答应为大江的书题写书名,在张书记的建议下,书名改成了《京西秩事》,而且很快就出版了。
照理说,新书付薪,总是件喜事,但大江却高兴不起来,为了书能出版,大江做了巨大妥协,关于伍文翰在井下生活的最后二十年,删减了整整四章,八万多字,而伍文翰的研究成果因为保密条例的要求,很少涉及,这让大江始终觉得人物的刻画不够丰满。
但李永水和杜子辉看过书稿后,倒是赞不绝口,对大江不能详细展开来写的内容,也表示了理解。几个人又喝了次大酒,算是庆祝。
在新千年来临的时候,大江也因为这本书,成为公安系统唯一一个加入作协的干警,但谁都没想到,他竟就此收手,不再创作,专心办案。别人问起,他只是笑笑,并不回答。这其中的缘由,小雷倒是猜到一些,他去大江家串门时发现,大江和李永水他们一样,每到节令时,便在屋门口放上一瓶白酒。
(万境一辙原无地,著个穷通;万物一体原无处,分个彼我。世人迷真逐妄,乃向坦途上自设一坷坎,从空洞中自筑一藩篱。良足慨哉!--《菜根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