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敢动,一动都不敢动。
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害怕,而是来此之前,顾尘就交代过他,见了那个人,不该说的话不要说,能不张嘴那就尽量不要张嘴,能不动就不要动,千万不要惹怒那个人,否则不说安然无恙地离开这极乐之地,就是一块骨头渣儿都别想留。
不过段秋水万万想不到,顾尘带他来见的人竟是这样一个像孩子似的青年,对着自己的双手也能自言自语地说个半天,还自己乐呵得不行。
但是顾尘对这个好像疯疯癫癫似的青年极为客气,段秋水便不敢多疑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云有心还是站在青年身后,一动也不动,却见他额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鬓边更是落下了汗珠。
此地没有阳光,不是热出的汗水。
云有心的确不是热出的汗水,而是紧张出的汗水。
为被青年操控的人而紧张,为被操控的人正攻击着的人而紧张。
他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可他却无能为力。
他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却什么都做不了。
只听男子还在对着自己不断动着的十指兴奋地大喊大叫,太过激动时他连坐都坐不好了,一下子趴到地上一下又忽地跳起来,像极了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根本就不像一个已经二十五六岁的青年。
也不知这个男子又叫又跳地对着自己的十指叫唤了多久,云有心只觉得这个时间太漫长太漫长,漫长得他觉得好似过去了无数个春秋,漫长得他额上的细汗不知凝成多少汗珠滑了下来,才听得男子不再出声。
他那本是兴奋的喊叫声说停就停,戛然而止。
也正因如此,云有心的心惊慌得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下一瞬,只见这男子气愤地抬脚狠狠跺在他脚边的蛇身上,一边跺一边生气道:“笨死了笨死了!怎么这么笨啊!?我都已经把我的本事全都给你使出来了,你居然还打不过!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真的要气死我了!”
云有心的身子猛地一颤,如遭五雷轰顶一般。
这个人……他说什么……!?
小慕儿她,她——
就在这时,只听男子又气煞煞道:“打不过就算了,你居然还被制住了!你你你,你真是丢我的脸!早知道就派这个瞎子出去不派你出去了!真是太丢我的脸了!”
云有心怔住。
被制住了!?这就是说小慕儿她没有性命危险!?
男子却在这时愤愤地转过身来,抬手一把就揪住云有心的衣襟,用力摇晃他,一边晃一边骂他道:“她怎么那么笨啊她!?她是不想要你的命了是不是!?啊啊啊啊!真的是气死我了!”
男子骂完云有心,气愤的将他用力一推,将他狠狠推倒在地,同时抬起脚就要往他身上踩。
而就当男子的脚要狠狠踩到云有心身上时,他却猛地转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顾尘和段秋水,气愤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俩的眼珠子给剜下来!?”
“那我们便把眼睛闭上,不打扰阁下。”顾尘极为客气道,说完便闭上了眼。
段秋水也将眼睛闭上。
可他们把眼睛闭上了,男子却更加生气了,“叫你们不看你们还真的把眼睛闭上啊!?你们天枢宫的人全都是这么没劲儿的啊!?望南那个死家伙儿教出来的徒弟全都是你们这种样儿的!?”
听着男子的话,段秋水险些将眼睛睁开,要不是站在他身前的顾尘用手肘轻轻碰碰他的话。
望南,是天枢老人的名字。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直呼过他们师父的名字。
而且还竟敢骂他们师父是死家伙!
段秋水真的生气得肺都快爆炸了。
男子见着顾尘和段秋水还是闭着眼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忽然也就没有去踩云有心的兴致,而是骂顾尘二人道:“行了,你们俩可以滚了,不是望南那个死家伙亲自来,我这儿不想招呼任何人,滚,马上给我立刻滚!”
顾尘此时睁开了眼,看着脾气暴躁的男子,平静道:“家师年事已高,已经不适宜出远门,纵是来到了这十万大山,也没有力气再走到这极乐之地来。”
本是暴跳如雷的男子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听着顾尘这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话,他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段秋水觉得这个男子很奇怪,奇怪极了。
男子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幽幽感慨道:“望南死家伙年事已高了啊……”
“是。”顾尘道,“家师今年已是六十八岁高寿。”
“六十八了啊……”男子喃喃道,“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四十五年前的事情。”
“阁下没有记错,家师记住的也是这个时间,四十五年。”
“四十五年,居然就四十五年了,望南死家伙居然就已经老得连这极乐之地都爬不上来了……”男子说完,竟忽然就捂起脸呜呜哭了起来。
段秋水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脾气古怪又暴躁的男子,竟然说哭就哭了!?
而且,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却是四十五年就认识师父了!?
段秋水太震惊。
男子捂着脸哭了好一会儿,待他将手从脸上移开时,段秋水在他脸上清楚地看到了眼泪。
他是真的哭了。
他却毫不在意别人看他哭,只见他将脸上的泪一抹,忽然问顾尘道:“望南死家伙死了之后,你们天枢宫谁当家?”
“若不出意外,家师仙逝后由在下来执掌天枢宫。”顾尘道,似乎一点都不避讳谈天枢老人死后的事情。
“什么叫不出意外?”男子盯着顾尘。
“阁下很清楚的,天枢宫每一代掌门除了在接掌天枢宫前会来到这极乐之地与阁下见上一面,有生之年便不会再来踏足此地,除非天下将有大事发生。”顾尘从始至终都很客气,客气中还带着一丝恭敬,“今次本该是家师亲自来,可因家师年事已高,所以才让在下代他老人家前来,还请阁下不要怨责家师。”
“他有没有交代你给我带什么话或是带什么东西的?”男子忽然又像个孩子似的眨眨眼,好奇又期待地问顾尘道。
“有。”顾尘点点头。
男子立刻欢快地跑到顾尘面前,然后将盘在他和段秋水脚边的蛇给踢到一旁去,一边嫌弃道:“去去去,别在这儿挡着我的路,当心我把你炖成蛇汤!”
一条剧毒之蛇在男子面前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挪着粗大的身体乖乖地挪到了一旁,给位置给男子让了出来。
男子随即高兴朝顾尘伸出手,激动道:“是有东西给我的是吧?快给我快给我!”
男子的眼眶里还有方才未擦干的泪,此时却又激动期待地朝顾尘伸手要东西,段秋水深深觉得这个人的身体里有好几种性子,随时变换着。
只见顾尘将一直背在背上的一个扁长包袱取了下来,将其放到了男子手上。
男子迫不及待地打开。
包袱里是一个卷轴。
男子又急切地将卷轴打开。
卷轴里是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年轻英俊的苗族青年,青年脸上的笑像春天的风,很开心的模样,青年手上托着一只蝎子,腰上缠着一条蛇,头顶上趴着一只蟾,头上的银制发饰是蜘蛛,他的肩上还停着一只蜘蛛。
画卷里的青年,正是拿着画卷的这个男子。
画纸已经泛黄,可见这幅画完成至今已经很有年月了。
男子看着画里的自己,怔怔失神,喃喃道:“他还记得。”
还记得当初说过欠他一幅画,画好了给他拿来。
男子看了画许久,然后将它慢慢卷了起来,一边对顾尘道:“我没有东西要让你们替我带给那个死家伙,就帮我带句话回去给他吧。”
“阁下请说,在下一定带到给家师。”
“让他要死就赶紧死吧,该把天枢宫传给你就赶紧传给你,一大把年纪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男子道得毫无所谓的模样。
顾尘定定看着男子,少顷后点了点头,道:“在下定将阁下的话带到。”
“那就成了,你俩可以滚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俩。”男子将画卷拿在手里,嫌弃地朝顾尘两人摆了摆手,“赶紧滚,赶紧。”
顾尘似乎还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朝男子深深躬下身,恭敬道:“封印之事,就拜托阁下了。”
“滚吧,你可以等着望南死家伙慢慢老死后再接掌天枢宫了。”男子面上露出了不耐烦之色。
顾尘将背躬得更深,“告辞!”
另一处,长情将变了个人似的云慕忆踩在了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