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开口道:“陛下有话不妨直说,倒是不用琢磨着想要知道妾身的心思,妾身浸于半个天下之间二十年,每一日都要见上无数的人生百态,世俗纷扰,若是还是当年那个茫然无知的少女,想必陛下是会失望的。”
赵姨娘笑着开口,可说的却是实话。
她从十几岁的年纪开始替南昭帝操持着手中这张情报网,最初的日子,事必躬亲,这家家户户的事都得经过她手,那些高门大户里的肮脏龌蹉她更是日复一日的见闻,甚至一日的光景,就见上了许多人一辈子要经历的事,她的心也早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浸染中变得麻木和冷淡。
只是她终归只是一个女人,而且曾经还是一个不算坏的女人,即便是见惯了这些勾心斗角,尔楚我诈,她也终究没能变得像这些满手金银权力,黑了心肝的人一样。
若是她真的在此期间泯灭了良知,也许,从当年进了冯府之后,就早早将冯夫人这对母子铲除,而不会一放任便是十余年,一直到四年前冯季死,她也没有彻底除掉冯夫人。
因为她心中明白,她们算不得坏人,在她所见的这些红瓦高强之中的龌蹉下流事里,她们虽然有着私心,却算得上是坦荡和有良心的人,也因为初入府中她们的赤诚,让她一直没有挥下屠刀。
只是人这一生,总是有不同的路要走,不管你愿不愿意,也总会去伤害一些人,有时候她会想,这是不是命运所给的无法抗拒的安排,一旦走出一步,便从此不能回头。
南昭帝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前,背起了双手,目光悠远:“现在想一想,当年朕教导你的时候,似乎快要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赵姨娘莞尔一笑:“也没有那么久。”
“朕如今也老了。”
“陛下正当壮年,何谈变老一说。”
南昭帝抿着唇,目光穿过层层宫殿,似是在乎回忆些什么。
当年,他亲自在众多女子之中挑中了这个聪慧沉稳的女子,她善良却不盲目,坚持却不迂腐,可以说是在无数女子之中他所认为的最合适的人选。
聪慧是因为少了他的指点,日后能够做到独当一面,沉稳是因掌管情报网需要稳扎稳打,不能贸然行事急于求成,而恰当的善良足以成为他控制她的弱点,不盲目则证明她能狠下心来,坚持和不迂腐则表示她一旦开始便无退路可走。
所以,在众多人中他选中了她,他对她悉心栽培,仔细调教,终于在她能够独当一面之后安排她进入不起眼的冯府。
只是没有想到,当年那个自己一眼就能看清心思的小女孩,如今竟然也变得这般不可测起来,岁月,果然是最凌厉的东西。
半晌后南昭帝开口:“现在想想,也颇为有趣,那时的我不过也是个半大的孩子,竟然还要去教导你,许多事怕是我自己也还没分清是非善恶呢。”
南昭帝转过神来,看着赵姨娘。
赵姨娘想了想道:“陛下何须在意是非善恶,记得陛下曾经说过,当权者即为善,历史这种东西不过是当权者手中用来歌功颂德的一杆笔罢了,而今陛下执掌半壁江山,陛下所言便是金科玉律,陛下所为便是善举,何必去在意呢。”
“哦?这样说来,赵姨娘你如今是打算为恶了?”
不知何时,南昭帝已经走到了赵姨娘面前,有些发胖的手紧紧捏住了赵姨娘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赵姨娘的一双杏眼带着妩媚的水波在流转,瞧着南昭帝那双被挤的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心中忽的就生起一抹厌恶。
不等赵姨娘开口,南昭帝再次沉声道:“你恨朕。”
赵姨娘也不去管有些发痛的下巴:“陛下何出此言?”
“朕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恨,很深很深。”
“哈哈哈哈...陛下可是‘善事’做的太多了,所以心中不安?”赵姨娘大笑起来。
“哼,彤儿,朕给你机会的时候你最好实话实说,你为何恨朕!”南昭帝眯着眼睛反问道。
赵姨娘心中冷笑,可面上却止住了笑容,看着南昭帝一步步向前逼近,字字有力的质问道:“那倒是要先请问陛下为何要杀了我儿子!!”
“你是因为这件事而恨朕?”南昭帝眯着眼睛道。
“不然陛下觉得会是何事?”
南昭帝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转过身,再次背对着她开口道:“冯宏不是我杀的,你不若去好好查查,到底是朕所为,还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让你与朕产生隔阂。”
赵姨娘蹙起眉头,声音有些哽咽:“真的不是你?”
“朕难道不知道冯宏是你的心头肉么?若是朕出手动他,岂不是逼着你叛变?”
赵姨娘陷入了沉默,眼中涌上一片迷雾和茫然,南昭帝继续怒声道:“你就是因为这个而谎报情报,让朕损失了整个七星阁?”
赵姨娘愣了一会,而后抬头看向南昭帝道:“是,我是因为这个而恨陛下,也确实将一百人的人数谎报成了几十,只是不久前才得到消息,原来混入城中的杀手根本不止几十,足足有三百多人。”
南昭帝眯着眼睛,似乎在判断她的话的真假。
“陛下,宏儿真的不是你所杀?”赵姨娘红着眼看着南昭帝。
南昭帝冷哼一声:“朕还不会愚蠢到自掘坟墓。”
半晌后,南昭帝似乎减轻了一丝对赵姨娘的怀疑,毕竟她眼中的恨意是那般明显,而此刻她坦然承认,不顾一切的想要找出杀害冯宏的凶手,甚至完全不顾忌自己的下场,倒像是真的,只是她口中所说的她探得的情报也不过是百余人,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一时间他实在是有些难以决断。
“北流云将地道都挖到了天水底下,这件事你竟然毫无所觉?”南昭帝再次开口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