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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军事角度而言,杀俘有利,也有弊。弊是会导致敌人死战不降,利是能够震慑不轨之徒。
皇甫嵩、朱俊没有杀老弱妇孺,杀的都是精壮,但也有好几万人,几万首级堆积在昆阳城外,引来苍蝇乱飞,城内外血流成河,到处是没了首级的尸体,惨状不胫而走,波才虽被困在舞阳城中,然也很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原本,他深恨荀贞,在知晓了此事后,他更痛恨皇甫嵩和朱俊,坚定了不降之意。
皇甫嵩、朱俊都是知晓兵法的,岂会不知坑杀了俘卒后舞阳将会死守?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张角振臂一呼,天下云起响应,盗贼亦趁机蜂起,不轨之徒尽皆隐伏於草莽间观觑局势。这就好比是一粒火星溅到了一大堆干柴上,若不尽快把这个火星扑灭,那么势必就会引起连锁反应,将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到造反的行列中,比如盗贼、比如流民、比如不轨之徒。
治乱世当用重典,平乱也应如是,在这个时候,就必须要用残酷的震慑手段才能将隐藏的危险消灭於萌芽之中,如若不然,就会像朱俊说的那样:会“更开逆意”。至於波才会否死守?他们自恃兵多,对此并不担忧。
荀贞、曹操虽对屠杀俘虏存有非议,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最好的震慑“反贼”的办法。
昆阳既定,何曼授首,数万俘虏被屠,用不了多久,皇甫嵩、朱俊就能率部来到舞阳。
曹操、荀贞收拾起被震惊的心情,在帐中商议军事。
荀贞定了定神,说道:“昆阳光复了,这是好事儿,但是都尉,对你我来说,现下却是最危险之时。”
曹操颔首,赞同荀贞的意见,说道:“不错,贼波才在知道昆阳被王师光复后,必定惊恐,很有可能会趁我主力未到之时,突围逃窜。你我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起身在帐中转了几步,对荀贞说道,“贞之,你我只有五千人马,要想把波才拖住,非得再次用计不可!”
“都尉有何妙计?”
“我倒是想出了一个对策,只是不知可行不可行,你帮我斟酌斟酌?”
“都尉请言之。”
“首先,传令全军白天警戒,夜不解甲,枕戈待战。”
“嗯。”
“其次,分出一半兵马,分别潜至从舞阳去南阳、汝南的必经之地,埋伏下来。若波才果真突围,有这两路埋伏,至少可以阻击一阵,尽量坚持等到皇甫将军、朱将军和文府君来。”
“都尉此计大妙。”
两人商定:荀贞负责派兵去城南埋伏,阻击波才去南阳,曹操负责派兵去城东南埋伏,阻击波才去汝南。
计议定了,荀贞出了曹操的将帐,归回本部,召来诸将分派任务,令许仲、江禽、陈褒、高素、刘邓、辛瑷带本部悄悄离营,前去指定地点埋伏。荀贞领余众留守营中。曹操那边也指派将校出营埋伏。曹操与荀贞一样,亦在营中留守。
许仲等走后,军营中顿时变得空落落的。
荀贞在帐中独坐了会儿,听得营中安静无声,召来宣康、李博、戏志才,问道:“营中还有多少马匹?”
宣康答道:“百匹上下。”
“令将马匹分散营中各处,命士卒鞭打马匹,务使马匹不停嘶鸣。”
“诺。”
“再集合起来一些兵卒,令他们亦分散去营中各处,各执树枝拖地,来回行走不得停歇。”
“诺。”
许仲等人一走,营中少了半数的人马,尽管扎营之地距舞阳有四五里远,舞阳城中可能看不出变化,但也要有所防范,所以荀贞令鞭打马匹,命兵卒在营中行走。宣康、李博接令,出去传令。帐中只剩下了戏志才、荀贞两人。戏志才见左右无人,乃问荀贞:“贞之,你这是怎么了?刚在曹都尉帐中时,我就见你面色不好,这会儿更是蹙眉叹气,似有心事?”
“唉。”
荀贞长叹一声,离席负手,行到帐口。营中的兵卒接了他的命令,或将马匹从厩中牵出,或出去寻找树木的枝叶,忙乱一片。他看着这一片繁忙的景象,心情沉重,说道:“皇甫将军与朱将军尽诛俘虏,杀伐太重啊!”戏志才是自己人,他不必隐瞒真实想法。
戏志才说道:“两位将军杀伐虽重,但也是为了能尽快地平定贼乱啊。要想尽快地平定贼乱,非得用酷烈手段不可。”
“话是这么说。……,唉,几万人说杀就杀了。”荀贞面现不忍。
他不是个有妇人之仁的人,当年在西乡他族灭第三氏,杀伐也很重,要非随后大力推行仁政,春秋断狱、抚恤孤老,几乎要被人视为酷吏,饶是如此,也被族人长辈如荀绲等告诫了一番,但对黄巾军他真是不忍下这么狠辣的手。黄巾军和第三氏不同,第三氏是地方恶霸,欺凌百姓,而参加黄巾军的人都是活不下去的,是为了求一条生路。荀贞在内心深处对黄巾军是极为同情的,可是为了保命,他却又不得不与黄巾军敌对。
他有时也会想,如果张角能够像前朝的刘邦或者后世的朱元璋一样,最终以布衣之身而夺取了天下那该有多好?他也不必为此矛盾挣扎了。
他望着帐外,只觉阳光明亮的刺眼,四个字又一次浮上他的心头:“阶级斗争。”
穿越以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这四个字的理解越来越深刻。天子也好、阉宦也好、士大夫也好,他们都是统治阶级,老百姓是被统治阶级。这两个阶级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汉之前、汉以后,纵观数千年之历史,包括荀贞穿越来的那个时代,统治阶级,或名之曰获益的权势阶级与被统治阶级之间的对立一直都是存在的。翻遍古今历史,遍数所有的统治阶级之代表,荀贞心道:“也许只有一个人是真正心向百姓的。”
站在统治阶级而心向百姓,这是对本阶级的背叛,是要受到本阶级的排斥的,是要被后来的统治阶级或获益阶层痛恨并谩骂的。
荀贞自问,他没有“那个人”的勇气,就算他有这个勇气,在眼下这个时代也是断然做不成那样的事的。
前世时,荀贞不说养尊处优,也没受过什么苦,没干过什么农活,穿越之后,他虽也没受过什么苦,但与百姓、农人接触得远比前世要多,他对劳动人民充满了爱意和同情。他望着在营中忙碌的兵卒,心情复杂地想道:“这些兵卒与城里的那些黄巾军兵卒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我身上所穿,口中所食,悉由民来,皆为民脂民膏。如今民活不下去了,揭竿造反,我却带着和他们出身同一个阶级的士卒来镇压他们,来杀戮他们。良心何忍,良心何忍啊!”良心很不安。
不安也得镇压,也得杀戮。
不镇压、不杀戮,他就进入不了统治阶级,当不上统治阶级,他就得被镇压、被杀戮。这不是一个多选题,而是一个单选题,他只能选这条路。
他不觉又想到了阉宦和士大夫。不错,阉宦和士大夫是对立的,但此两者又是统一的。归根结底,他们同属一个阶级,都是统治阶级。在太平时,坏的阉宦鱼肉百姓,好的士大夫爱民仁民,而当百姓起来造反的时候,他们两者就又没有什么不同了,都是坚决地站在这些起义百姓的对立面。曹操、皇甫嵩、文太守、钟繇、郭图、荀攸,就是他们的代表。
不止他们这些贵族子弟、士族子弟,就连朱俊、孙坚这些出身寒门而如今成为统治阶级一员的人,镇压起造反的百姓来不也是毫不手软么?虽然他俩的这个“寒门”只是相对而论,实际上是高於底层百姓的,但原本毕竟不是统治阶级。
时也,势也。荀贞纵是对黄巾军有百般同情,因为他前世也只是个寻常的百姓,他甚至觉得自己和那些黄巾军的士卒是同属一个阶级的,然而这份同情他却也不能付诸行动,只能将之深深掩藏。
戏志才悄然走到他的身边,看到了他忧伤的面孔,默然片刻,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道:“朱将军说:‘仁民可也,岂可仁贼’?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坑杀数万俘虏虽然残酷,但却能杀一儆百,震慑心存不轨之徒,救出天下的百姓啊。杀一人,救百人,这是‘大仁’。”
戏志才尽管家境贫寒,可是因为民间对读书人一贯的尊崇,他有着知识分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与那些农夫、氓隶是一个阶级的,对皇甫嵩、朱俊屠杀俘虏他并不反感,可也正因为他早年家境贫寒之故,所以他对这些造反的百姓却也不像朱俊、皇甫嵩那样杀戮无情,也能理解荀贞此时的心态。——不过细细比较下来,他对造反的百姓却不是像荀贞那样“同情”,而是一种居高临下近似“怜悯”的情绪。
他劝慰荀贞,说道:“而今党禁已解,待平定贼乱后,朝廷必会选贤任能,治牧地方。贞之,天下的百姓会过上好日子的。”
“会过上好日子的?”荀贞心道,“黄巾乱后是董卓,董卓乱后是割据,割据之后是晋,晋时五胡乱华,神州陆沉,晋后南北朝,仍旧战乱不休。从黄巾之乱开始,百姓将会经受四五百年的浩劫。……,会过上好日子的?”他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心道,“杀一人,救百人,这是‘大仁’。志才此言有理。可是真正的大仁是什么?”又一句话浮上了他的心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再睁眼时,他的脸上已经褪去了忧伤,他望着帐外的兵卒,微微笑道,“是啊,百姓会过上好日子的。”
戏志才现为郡兵曹右史,乃是兵曹掾的助手,是个中下层的郡吏,手底下也有几个小吏帮他处理公文案牍。
他回到自家帐中后,一个小吏见他坐入席上,抚着胡须,似在想事,问他在想什么。他默然片刻,感慨地答道:“荀君是一个仁义的人啊!”
……
荀贞、曹操的设伏没有派上用场,波才并没有突围。
两天后,皇甫嵩、朱俊率主力来到,与荀贞、曹操合兵。荀贞、曹操终於放下了心,将各自遣出的兵马召回,聚於皇甫嵩的帐中,向皇甫嵩、朱俊、文太守汇报了这几天舞阳城中的敌情。众人商议接下来的行动。几万大军齐聚城下,已将舞阳团团围住,接下来自然是要攻城了。
皇甫嵩、朱俊令:荀贞、曹操为一路,佯攻北城墙。朱俊为一路,佯攻南城墙。皇甫嵩分兵三千,加上魏校尉收拢起来的残兵合共六千余人,佯攻西城墙。皇甫嵩亲带主力猛攻东城墙,仍以孙坚为先锋。
舞阳城中虽然只有一万四五千的守卒,但应该是因为昆阳俘虏被屠的缘故,人皆拼死抵抗,斗志极其坚定。
急攻五日,不下。
汝南、南阳、东郡、陈国等地的黄巾军声势日大,不能在颍川久留。
皇甫嵩见久攻不下,心中着急,带着诸将登到高处,观望了半天孙坚等人攻城,当晚思忖一夜,得了一个破敌的计策,次日一早复又召集诸人。
这一天是光和七年的三月十五日。
皇甫嵩不愧是个名将,善用计谋。他对诸人说道:“贼所以死战者,定是因见我军屠俘,惧死,故而死战。兵法云:一夫死战,足惧万夫,况万余众?以今观之,吾等不应再继续强攻了。”
朱俊问道:“那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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