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恒微微颔首,看着二安子时,眼里露出几分赞赏。“顾浩以为自己发现了秘密,他没有料到,齐府会防备于他,甚至布下了陷阱。他夜入齐府,其实就是想证实一下齐坤是否真与齐乾长得一般模样,是想从齐家下人嘴里打听一下内情。
只是,他错在,越是看来容易的事就更应防备。而他更不该以身犯险,若他派会武功的护院或是下人去打探,就会事半功倍。”
可见哪怕面对的是一件小事,也要当成应对大事一般的谨慎。
这回的跟头,足够顾浩记一生。
但同样的,顾浩会因此事与宋、齐两家结下仇恨。
齐家但凡顾忌一下他的名声,就不会将顾浩夜撞齐府的事宣扬开来。齐家这么做,是公然与顾家作对。
宋、齐两家已几代生活在京城,而顾家只是新入京的重臣,新贵与土豪的对抗,现在还瞧不谁胜谁岁。
这件事与大皇子、太子扯上了关系,倘若事情无限的扩大,务必会把这二人给牵扯进来。
二位皇子能坐得住么?
慕容恒颇有些期待,想看看这件事到底能闹多大。
这一次,他是那个下棋的人,而宋、齐、顾,乃至是大皇子与太子都是他手中的棋子,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那是一种主宰一切的畅快感。
“顾淮将齐乾的尸体送进了大理寺,请大理寺仵作验尸,据仵作检验确认:齐乾是患痨病而亡,并非摔死。”
大理寺有大燕朝最出名的神捕,而大理寺卿更是天下最厉害的神探,什么样的案子经他之手都能水落石出,大理寺的仵作也是经验丰富之人,只需他们一查验就能瞧出死因,并能详细地说出诸多根据。
“齐家拘下顾浩,而顾家拿到齐乾的尸体。两家各不相让,齐家发出话来,顾家想要顾浩,就得拿齐乾的尸体交换。”
两厢僵持,互不相让,就会给人有机可趁。
慕容恒指着一边的绣杌,“坐!”
“小的谢殿下赏。”二安子面露感激,只片刻,又继续道:“顾、齐两家此次都失了面子,也都不敢惊动官府。可是顾淮请大理寺验尸,有许多人已经知道齐家讹诈何家之事,据悉,何太太为了保住何瞻,近来已陆续送给了何大\奶奶二十万两银票。现在突然听说,齐
乾不是被何瞻失手摔死的,而是中了算计,一怒之下,何老爷写了状纸,一纸将齐家告上了公堂。”
何太太爱子心切,为了救儿子,凑银子,变卖首饰,甚至是变卖了部分家产,都为了将何瞻给弄出大狱,第一次送了十万两银票给宋大\奶奶,银票是收了,可人家眼皮儿都没抬一下。
但,宋大\奶奶对何太太倒有几分好脸色,又吩咐丫头奉了茶点,很凝重地道:“何太太,令郎与人争执冲突伤及人命,我是答应帮你在婆母与舅母面前说好话,可……区区十万两银子就想保令郎出狱,怕是不成。再则齐乾也是骄贵的官家公子,他的一条命怎么不止这十万两银子吧?”
静寂片刻后,宋大\奶奶下令送客。
宋大\奶奶身边的婆子递话送何太太出来时,何太太又塞了银子,询问:“你家奶奶是要放人还是……”婆子轻叹一声:“何太太,何大爷的命保住了。”转而又道:“你想把人救出来,还得再备十万两银票,若是奶奶收了,想来令郎离回家就不远了。”
这,就像是放线掉大鱼。
何太太已经送去十万两,如果不送,何瞻就不能回家,想到自己娇养大的儿子几时受过这等牢狱之灾,她回去一琢磨,又变卖了一部分家业,凑足了十万两银票,再次二访宋府,将十万两银票送给了宋大\奶奶。
然,就在她送出第二个十万两银票的傍晚,有京城衙门的官差来递话:“何家明儿一早派人去衙门大牢接人,他可以回家了。”
虽只一句话,却让何太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何太太就张罗全府上下清扫,又在府门有摆了去晦气的火盆等物,只等着去接的管家领回何瞻。
管家带回了何瞻,却同时带回了顾、齐两家相抗的消息,在这京城,就算芝麻大的小事,一旦传扬出去,就如同滚雪球一般,能在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变成核桃、西瓜、最后成为一件天大的奇事。
“太太,听衙门的人,齐乾并不是堕楼摔死的,而是得痨病死的。”
何瞻一听,扯着嗓子道:“我没杀人,可你们都不信我,我就说我没杀人嘛。”
何老爷大喝一声:“闭嘴!”就是给他打点关节,何太太也舍不得如此凑钱。这回她动作倒快,却被人给算计了去,足足二十万两银子,这可是大半个何家的家业,何老爷想到此处,就一阵肉疼。
何老爷问道:“管家,把你在外头听说的事细细说一遍。”
管家沉吟片刻,道:“老奴今儿在牢狱外头等着大爷,门口有三个喝酒吃凉菜的狱卒,老奴是听他们议论的。他们说,大爷杀死齐乾的案子,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有人将齐乾的尸体送到了大理寺,请仵作验尸,大理寺两名仵作一致认定,齐乾是死于痨病,并非堕楼身亡。
另外,不知怎么回事,顾大爷被齐大老爷给抓住了,说是顾大爷入齐府盗窍。而顾五爷手里有齐乾的尸体,顾家要告齐家用死人讹人。”
何老爷听得一头雾水。
何瞻冷声道:“难不成与我吵架的是齐坤?”
经他一解释,何老爷、何太太顿时恍然大悟,方知齐乾、齐坤是一对长得一般模样的孪生兄弟。
被人讹了,而何太太还巴结讨好地送上了二十万两银子,还不算这段时间走门道、打点关系,打赏宋府的下人那一笔。
何太太捶胸顿足,拍着胸口连声叫屈:“我儿并非凶手,原是被人陷害的啊!这杀千刀的齐家,这是算计了我儿。宋家可恶!把我们给骗了。”
何家不甘心,何太太更是气愤,一怒之下便让何瞻写了状纸,何老爷不敢招惹宋家,便把齐家告上了公堂。
二安子又道:“何太太告状,可京城知府大人道‘此案疑凶何瞻已试放,并未判罪,告齐家讹人,要拿出证据。’银票是宋大\奶奶收的,并不是齐家收的,故而讹人敲诈之罪不成立。京城知府并没有接状纸。”
何太太之后又去了宋府,可连宋府的门都没有,唯有宋大\奶奶身边的婆子递话道:“我答应替你说项,何瞻平安回家,我家奶奶便办成了答应你的事。你送的银钱原是孝敬我家大\奶奶的辛苦钱,此乃你情我愿之事,既然买卖已成,各取所需,从此再无瓜葛。”
宋家的百般谋算,原是借着这事谋得整个何家的家业,结果却因顾家人一插手,功败垂成,就连齐乾早死讹人之事也被掀出来。宋齐两家更是因为这事一时间在京城的名声一落千丈,甚至有人拿了宋珀前几年用相似法子算计一位项姓人家来议论,更有京城百姓开始怀疑宋家的为人、门风。
慕容恒道:“二安子,你派可靠的人继续盯着宋、顾、齐、何四家,一有风吹速速来禀。”
“是。”
慕容恒起身,温柔地伸手扶起温彩,“这次你辛苦了,明儿就不必出府,好好休息。”
“谢殿下。”
慕容恒对不远处站着的侍女道:“让小厨房给二安子
备吃食。”
侍女领命。
二安子抱拳退去,心里讷讷地道:王妃这是怎了?殿下看王妃的眼神越发温柔的,这哪里还是他认识的殿下。齐乾命案的事,殿下原可以装作不知,却在暗中插了一手,竟搅得整个京城满城风雨,殿下这么做的用意何在?二安子想不明白,表面看着殿下似乎唯恐天下不乱,可二安子却明白殿下从来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他一定有目的。
他轻握着她的手,往栖霞院的路很近,可他却想脚下的路更远,只要有她在身边,未来的日子再苦也心甘。
“阿恒,你搅浊京城这一潭水,到底又是为何?”
他停下了脚步,切切地望着温彩,转而粲然一笑:“顺娘,你如何看?”
温彩沉默片刻,这几日她也曾反复思量过,“你与我说,你是看不得宋珀咄咄逼人,要与我哥结儿女亲家。可我总觉得,你所图非小,你是在下一盘棋,一盘很大的棋,这件事是棋盘,所有因这事牵扯进来的人是棋子,而你却是这下棋之人。”
她想说:你成竹在胸,心有沟壑,定是有什么谋算。
她不会认为慕容恒是一个庸俗之辈。
他望着漫漫夜空,月亮像一轮银轮,孤寂地悬挂夜空,星星挤满了银河,眨巴着眼睛,闪出妖艳动人的光芒。一抹轻柔的月光撒在后花园里,给石板小径镀了银。
夜色美丽绝伦,盈满浪漫的遐思。
他们的手彼此相牵,她的一席话却说透了他的心。
相随的下人因着他们的止步,灯笼便闪烁左右,将他们前行的路照得明亮。
慕容恒悠悠地道:“曾以为除田家,压周家,便是我为父皇解忧,直至前不久我才知道,一直以来是我错了,这世间真正能掌控大局的是父皇。而我,实在太不了解父皇,曾经在众臣的心里,父皇一直都是守成之君的形象,其实他是一个最睿智的人。”
他一侧身,附在她的耳边,他一张一阖,并没有发出音来,可她就是清晰地听到他在说:“我要做的是借着齐乾案搅浊京城,重新分派朝堂权势,更不能任由顾家独大。”
温彩一怔,担忧地看着他的脸,“你……要与他为敌?”
慕容恒要打压顾家的权势,而顾家是太子最大的依仗,这个他自然就是指太子。
慕容恒摇头,“不,我不会与任何人为敌。因为这世间,还没有一个人有资格与我为敌。只有我想或不想做的事。
顺娘,我做这事,不是为自己,是为父皇,也是为朝廷,我就是要借着此事,让各派因为利益争斗起来。
我要的是三派全新的势力分布,两派是最不稳妥的,只有三派才是最和谐的,可以互为牵制,又可以共同发展,只有这样朝堂才是更繁荣的。
我,是在恕罪。”
温彩越发听不明白。
慕容恒握着的手又紧了两分,“我们该歇下了。”
即便相随的都是心腹,可有些话他还不能说,需得回到屋里再与温彩细说。
就这样,他们牵着手回到了栖霞院。
他倒了盅水,温彩捧在手里,问道:“阿恒,你的话没说完。”
“我,是在恕罪。”他又重复了一遍,“是我打破了父皇前朝、后/宫的布局,以前我总是猜测,父皇纵容大皇子一派势大,可那时,京城有冷家、有安王党。安王落,冷家灭,田家亡,如今却是太子、皇后、顾家独大的局面,我要还父皇原来的局面。”
温彩不解地道:“齐乾案就能回到三派鼎立之势?”
“那就让我试一回,看看我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我是否能做这下棋之人。若能成,就算我不做皇帝,也不会把荣辱生死交给别人来掌控,你回娘家的日子,面对皇后的逼迫,太子宫的算计,已经让我不允许自己只做个任人宰割的羔羊,我身为男子,不仅要保护自己,更有责任保护好自己的妻儿。”
温彩柔唤一声“阿恒”,满目的怜惜与心疼:“皇后逼你娶侧妻,这事我知道,可现在皇上的口谕转到我身上,我……定不会让你失望,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站在你身边。”
“顺娘……”他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如果我的计划成功,朝堂将会以温、顾、宋三股势力而起,届时我会授意你二叔和玉堂让温家始终保持中立,而让顾、宋这一文一武斗过你死我活。”
温彩思忖片刻:“他们如何争斗是他们的事,我不想二叔和哥哥卷入其间,历朝历代拉帮结派的权臣最后都没几个善终的,我只要他们平平安安,忠于朝廷和皇上。”
只有忠于朝廷,才能顾忌大局;唯有忠于皇上,才能得以善终。
慕容恒道:“你不愿意便罢,只是宋家一旦崛起,许更会咄咄逼人,要与你哥结儿女亲家。”
温彩早前还牵绊温青,在娘家住了一阵子,看梁氏行事得体,思虑周全,到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担心的,有梁氏辅助温青,对镇远候
府的损失与会降到最低。
梁氏的确是一个能兼顾候府大局,又能真心维护温青的贤惠女子,她无能做什么都会先权衡利弊,再想着如何做才是最好,就凭梁氏的谨慎与用心,镇远候府就算将来没有泼天的富贵,也会走得稳妥顺遂。
温彩道:“你想借齐乾案重新洗牌……”
“洗牌?”这个词新颖,他在微诧之后很快明白了温彩的意思,慕容恒沉吟着:“为甚不是重新布局,好吧,就叫洗牌。”
这说法很新鲜,但他却明白这意思,大抵指的就是重新布局。
温彩继续道:“只有宋家胜出,才会有效。”
“他们想胜,端看他们的态度,若惹本王不快,本王自有法子扶起另一个宋家。顺郡王府的姻亲可不止宋家,还有护国公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