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道:“果真如此的话,你就大可不必了。顾楼吟,你听好了,过去的事我不怨你,也不怪你。人死不能复生,我也不想做夺舍他人身躯之事。你忘了我,向前看罢。”
这几句话都是洛兰教的。说完后,萧玉案颇为期待地等待顾楼吟的反应。在他的设想中,顾楼吟应该会是一种放下执念,如释重负的表情。然而顾楼吟神色未变,道:“你不怨我,不怪我?”
萧玉案没有气馁,再接再厉:“你为我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也不想伤我,但林雾敛毕竟是你师兄,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顾楼吟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眉间微皱,道:“我能。”
萧玉案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任何人死,唯独你——”顾楼吟低声喃喃道,“可偏偏是你。”
萧玉案想起来了,道:“我知道的。”
顾楼吟静望着他。
“我知道当日你有苦衷,也知道你已经尽可能地保护了我。”萧玉案重复强调,“我对你没什么埋怨,也没什么仇恨。我……我希望你好好的。”
顾楼吟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陡然向前一步。
两人穿着同样颜色的喜服,隔着霞冠上的珠帘对望。方才两人虽然说着话,但距离一直尚在礼仪之中。顾楼吟这一步,让他们几乎贴在一起,喜服衣摆相触。自相识以来,顾楼吟对他始终以礼相待,除非必要,鲜少和他靠得这么近。
在缱绻烛光中,萧玉案望进他深邃的眼瞳和如雪银发,突然觉得自己所说的那番话,不尽然是为了完成任务。
即便他对顾楼吟无风月之情,也不希望顾楼吟为他而死。顾楼吟死了,他不会有多痛快。
有一个萧渡,已经够了。
“萧玉案,”顾楼吟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你竟是连恨我都不愿了么。”
萧玉案茫然不解,顾楼吟的反应着实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不禁开始怀疑起洛兰的话——让顾楼吟成魔的,真的是他对自己的愧疚?这、这好像不太对啊。
萧玉案抿了抿唇,问:“你想我恨你吗。”
“你救过我,又因我而死。”顾楼吟嗓音轻颤,“你应该恨我。”
萧玉案想了想,“若我说,我从未救过你呢。”
顾楼吟气息忽然不稳,“……什么?”
萧玉案后退一步,淡道:“我是刑天宗的人。”
顾楼吟眼眸微睁。
“我之所以能救你,是因为刑天宗的人先伤了你。”这是萧玉案最后的办法了,若这番话还不能让顾楼吟放下他,那就说明顾楼吟真的无药可救,他们也不必再白费功夫。“有了救命恩人的身份,我才能得到你的信任,才能混进云剑阁。”
顾楼吟眸子里映着萧玉案明艳的脸庞,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本想用我这张脸赢取你的好感,让你心甘情愿地与我结为道侣。不曾想你还未喜欢上我,林雾敛就中了枯骨。你为了救他,也为了救我,要取我身上的血。当时我就想着,既然我非给不可,何不趁机强逼你娶我呢。人人皆知云剑阁的少阁主清风霁月,惊才风逸,只要让你有愧于我,你自然是有求必应。”萧玉案说着说着,忽然轻笑出声,“顾少阁主,你被骗了啊,你还不明白吗?从始至终,我一直在骗你。”
烛火摇红,喜房内一片阒然。萧玉案毫不退缩地和顾楼吟对视,像是想要欣赏顾楼吟难以置信,震惊不已的表情。他想亲眼看着顾楼吟看他的目光冷下来。
顾楼吟一言未发,面色沉如霜雪,萧玉案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
良久,顾楼吟开口道:“你想我喜欢上你?”
萧玉案迟疑片刻,道:“是。”
“那你为何要在你合欢蛊发作时独自一人承受?”
萧玉案哑口无言。这些事他都快忘了,没想到顾楼吟还记得。
“又为何在我答应娶你后,对我由热转冷,连一眼都不愿多看我。”顾楼吟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咄咄逼人的味道,“你不是想让我喜欢上你吗。”
萧玉案嘴硬:“你都答应了,我任务也完成了,干嘛还对你好。”
顾楼吟唇角微微牵了牵,他似乎想笑,但他已经忘了怎么笑了。“萧玉案,你究竟还要骗我多少次。”
被人轻易识破的感觉让萧玉案一阵心烦意乱,顾楼吟怎么变得比以前还要难缠,如此执迷不悟,活该被心魔折磨一辈子。
萧玉案深吸一口气,冷嘲热讽道:“无论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事实,我从未救过你。”
顾楼吟道:“我信。”
萧玉案一愣,怀疑道:“你真的信?”
“你既是为青焰而来,制造一场救命之恩在情理之中。”
萧玉案笑了,“那现在我不是你的救命之人了,你还会为我的死愧疚吗。”
顾楼吟道:“你若不愿我愧疚……”
萧玉案马上道:“我不愿!”
顾楼吟轻一颔首,“我会试着放下。”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萧玉案在心里舒了口气。顾楼吟不是轻易许诺之人,既然说了会放下,就迟早会放下。此行他也算不负洛兰所托了。
萧玉案看了眼窗外,月色皎皎,光影疏疏。也不知现世是什么时辰,洛兰和方白初是不是快要将他带出幻境了。
萧玉案道:“我该走了。”
顾楼吟眼眸一闪。他再次提醒自己,这是幻境,眼前的萧玉案是他从阴间招来的魂魄。
可,那又如何。
萧玉案朝门口走去,刚拉开门,一只冷白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当着他的面,将门推了回去。
顾楼吟就站在他身后,他的后背贴着顾楼吟的胸膛,他们靠得比方才还要近。
“想跑?”
耳畔的响起的声音让萧玉案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开。他转过身,背靠着门扉,抬眸看着近在眼前的银发剑修,“你还有事?”
顾楼吟道:“有。”
“不是不会内疚了,怎么还有事?”
顾楼吟说:“除去内疚,还有别的。”
“别的?”
顾楼吟敛目不答。他望了萧玉案片刻,伸出手,轻轻拨开萧玉案眼前的珠帘,挂于霞冠两侧。
然后他低下头,吻住了萧玉案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