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都没有搭理想靠过来解释几句的李希,径直便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先倒了一杯酒下肚,试图以此来缓解自己心中的烦闷情绪。
“费大人,些许小事,何必把自己弄得不开心。”
费策贤抬起头来,见说话者却是另一位海汉高官宁崎,当下拱手道:“宁首长,贵国平时口口声声地称我大明为友邦,又说什么同族同宗,共同繁荣,但这些漂亮话仅仅只是挂在嘴边,说过就忘,那又有何意义?”
宁崎道:“费大人,我国的立场一直很明确,只是贵国不肯承认我国的强大,不愿与我国并存,更不能接受我国在两国关系中占据了主导地位这个现实。”
费策贤道:“并存?我看再多得几年,别说并存了,大明被贵国吞并了还差不多!宁大人,贵国的野心和伎俩,真当天下人看不出来吗?”
费策贤这话一说出口就不免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跟陶东来斗嘴才栽了个大跟头,怎地这教训还摆在眼前,就又开始口无遮拦了。这要是再被怼上一通,自己今后也不用做这驻海汉大使了吧?
宁崎却并未生气,只是继续劝道:“费大人这就多虑了,我国给予大明的帮助还少吗?远的先不说,这两年派兵远赴辽东作战,替贵国拖住了后金军南下的步伐,这做不了假吧?去年签署建交协议之后,我国就向贵国出售了一批作战性能先进的武器,如今应该都已经列装部队了吧?如果我国对大明有觊觎之心,那何必要绕这么大的圈子,直接出兵攻打广东不就行了?岭南可有哪支明军能跟我国军队正面抗衡?”
宁崎所说的正是大明很多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那就是海汉明明有蚕食大明的动作,但为何一直引而不发,没有趁大明陷入内忧外患之际对大陆发动攻势,反而派了军队到北方替大明分担压力。虽说海汉趁势占领了辽东半岛的南端地区是事实,但也的确因此而让后金军无法分心攻打朝鲜或是兴兵南下叩边。
如果海汉真要攻打广东,这边的驻军能够抵挡多久,费策贤对此并不乐观。整个岭南公认最强的部队就是福建许心素所统领的军队,但问题是世人皆知许心素早就跟海汉人同一个鼻孔出气,而且对朝廷既不听调也不听宣,朝廷也拿他没什么办法,毕竟怕逼得太急了让许心素生了反心,到时候场面可就没法收拾了。
当然了,就算许心素肯听从朝廷的调遣,那也未必能打得过海汉人,因为这支军队本来就是海汉人协助许心素组建训练,所装备的武器,所掌握的战术都是来自海汉,甚至连军中的大部分高级军官都有过到海汉接受培训的经历。要指望这样一支军队去打败海汉军,那倒不如指望海汉人突然良心发现的机会更大一点。
费策贤绝不相信这是因为海汉对大明爱得深沉,他知道这些海汉人行事极为现实,所做的一切必然都带有强烈的目的性,但他受限于所掌握的信息,也无法对海汉这种表现做出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只是直觉告诉他,宁崎的话虽然听起来很能打动人,但却不可全信。
“贵国虽然帮大明解决过一些问题,但今日之事,终归不是在表达什么善意吧?”费策贤稍稍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避免再在言语上开罪对方。但先前被陶东来怼得无话可说的郁闷依然无法释怀,所以还是要就此再与宁崎辩上几句。
宁崎没有立刻回应费策贤的这个问题,而是缓缓走到他身前问道:“我可以坐下来说吗?”
“这是当然,请!”费策贤无法拒绝宁崎的这个要求,另外他也的确很想听听对方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
宁崎坐下来说话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与费策贤单独交谈,旁边立刻有他的随员清理出一块区域,将其他人挡在了数尺之外。
“我就长话短说吧,南海有很多国家都在观望,等着我国表明态度,会不会跟大明开战。”宁崎语出惊人:“在很多国家眼中,大明无疑都是一大块肥肉,只不过他们没有能力来咬一口而已。但如果海汉能够牵头做这件事,要借此机会浑水摸鱼的人可就多了。”
费策贤冷冷地应道:“我大明也不是面团捏的……这与今日之事有何联系?”
“当然有联系。”宁崎解释道:“我们要表明的态度就是,虽然我国可以不顾一切撕破脸跟大明开战,但我们最终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费策贤摇头道:“在下不觉得先前陶首长的话是为了表明这样的态度。”
“不是向阁下,是向其他国家表明态度。”宁崎提醒道:“你如果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对刚才的那番辩论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费策贤想了想,除了朝鲜的处境很尴尬之外,的确其他国家应该都是抱着看戏的心理。陶东来的态度虽然盛气凌人,但最后却声称两国是伙伴关系,海汉不会与大明交战,这听在那些对大明有野心的人耳中,只怕会相当失望。
但费策贤却总觉得宁崎的说法太牵强,海汉如果仅仅是为了表明对待大明的态度,又何须以折辱自己来实现这个目的。可是到底哪里不对,他却始终不得要领。而且他也没有注意到,在宁崎找上自己谈话的同时,海汉执委会的高官们也各自分散开来,找上了不同国家的使节开始单独谈话。
除了交流与这些国家各自的议题之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议题要向这些使者提出来,那就是要求他们在未来必须站在海汉一方的阵营中。而这个站队的前提,就是海汉与大明之间爆发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