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满尸体的封闭车间,鼻子甫一呼吸到外面的干净空气就感觉像是迈进了另一个空间般清新。眼前的炼化厂是本次计划所有目标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跟着我们临时调过来的美英士兵并不多,凑了不到两个班20个人守着不大的炼化厂没问题,但对周围方圆上百公里的油井就束手无策了。可正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竟然设下了“重兵”,为什么呢?
快慢机和刺客蹲在大门口勘测重型车辆压出来的车辙,两个人嘀嘀咕咕似乎有所得,而不愿挨炸跟着我一起跑过来的唐冠杰也满脸油烟地凑在他们两个边上虚心听着。在攻占这个炼化厂的过程中,这家伙经历了第二场战斗。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在部队的训练没有白费,不再紧张兮兮,表现出了陆战队队员应有的素质,进退配合已经不再让人感到生疏,唯一替他遗憾也替他庆幸的可能就是他的杀敌记录依旧是空白。
“你觉得你能坚持到行动那天吗?”队长看我一个人站在那里便走了过来,坐下后将M14放在两腿间,掏出根雪茄点上,然后用持烟的右手小指勾了勾额际的发线。他问得有点儿为难。
“能!”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头的震颤甚至牵动了持枪的手指尖,口水顺着舌根陈旧的针孔再次溢满口腔,我要十分用力才能艰难地咽下这真正的苦水。
“我想象不出何种痛苦能比得上你忍受的情伤。普通人也许早就崩溃了。”队长深吸口烟气,让它在喉间绕了几圈,随着嘉许轻轻吐出,“这些年的经历已把你磨炼得超越了‘勇士’这个范畴,也许你称得上是名‘忍者’了。不是有句名言叫‘忍者无敌’吗?只要你能忍得住不冲动,我相信你一定能做成你想办的事。”
“谢谢你,队长。”我看到快慢机和刺客走了过来,便闭上了嘴。我不想让他们听到队长对我说的话,因为我不愿意让人以为我是个需要人安慰的窝囊废,就算难受我也要硬撑下去。
“奔驰Unimog军用越野卡车和一辆巨型军用载重车。海湾战争后伊拉克的武器装备多是从波兰和巴基斯坦进口的,没有这种车辆。”快慢机走到队长面前,用后脑勺指了指门口。
“你这么肯定?”
“我一眼便认出了365/80R20沙漠轮胎和Unimog独特的轴距,别忘了我是从德国军队出来的,哪有不认识自己国家军车的可能?”快慢机撇撇嘴,“从车辙印的宽度和深度来看,有一辆车拉走了极重的装备,另一辆较浅的可能是用来拉人的。”
“另外,看看这个。”刺客拿出一个橡木塞放在我们面前。
“怎么了?”唐冠杰凑到我身边看着那个橡木塞,不明白刺客为什么这么在意这种小东西。
“穆斯林不喝酒。”我回答完唐冠杰的问题后,转头又对刺客说道,“水鬼他们遇害就已经告诉我们这里待的不是伊拉克军队。这有什么稀奇?”
“是吗?看看这个!”刺客又递过来他的掌上电脑,上面是摄像头拍下来的照片,虽然不是特别清楚,但仍能看出拍的是地面上一个明显的印记。那是狼群的刀桌留下的印记,因为那张桌子的一条腿下面钉了块铁片做垫脚,那块铁片上有个盾牌浮雕。据说是一名死在狼群前辈手里的敌人的家徽,现在照片中湿土上的印子就是那面盾牌。
“又如何?说明开着Unimog的送葬者运走了桌子。”我不明白,难道两个人交头接耳就得出这么个早已摆在眼前的结论?不会吧!
“365/80R20沙漠轮胎!记得我说的话吗?送葬者的军车是由欧盟成员国提供的。”快慢机看了我一眼,“这种轮胎是日本产的。”
“那么——”
“谁会在自家用的军车上装外国货?连你们造车技术有限的中国都自主开发,何况是造车技术世界一流的德国?这是外销产品,为了节省成本才上的日本货。”快慢机很有经验地说道,“打着军车旗号卖出去的民用品。”
“你的意思是,拉走桌子的不是送葬者。会不会是伊拉克军方?可能是征召的民用车辆。”快慢机的话引起了队长的注意。
“不会!美国曾经抗议过伊拉克用石油换食品的钱买卡车改装导弹发射车。所以一直限制重型卡车的进口,伊拉克根本没办法进口到同行的这种12×12特制重卡。”快慢机说到这里沉吟了起来。
“你是说我们又多了个对头?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卡利·克鲁兹手下本来就不止一批人。”我看着快慢机说道。我被俘的时候见到过的队伍就是混杂不堪的,土匪、毒贩、民兵,什么都有。再说那家伙手里有的是钱,他雇到什么样的队伍我都不惊讶。
“快慢机奇怪的是,什么样的佣兵队伍需要用12×12的载重车来拉东西。他们拉的又是什么?”队长看着车辙远去的方向,脸上露出沉重的神色,“拉导弹?用不了这么大的车。拉坦克?一两辆坦克还不够步兵吃的。拉人?12×12的机动性差,有失步兵快速反应的第一原则。拉货?这里除了石油,他们能拉走什么东西?”
“这让我想起了天才那辆同样身形的重拖,这种载重超过一百吨重量的拖车就像一个移动的工厂……”快慢机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像是发表意见又似咨询地缓缓对我们说道。
“或……高科技操控室!”队长似乎醒悟了,“难道对方也有最先进的战场监控系统?真该死!”
“那些能遮掩热能释放的黑漆、先进的炮瞄雷达和夜视装备……”我听到这里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了,“也许这就是在背后搞鬼的家伙们!”
“如果是这样……我要去做点儿准备工作了……”说到这里,队长突然站起身匆匆地走开了,只留下我和快慢机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陷入了沉默中。
等待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尤其在你心里压着件十万火急的事的时候,等待就更是成了痛不欲生的折磨。我躺靠在楼梯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单薄的墙外臭气熏天,是原驻守此地的士兵小解的旮旯。即使身上喷了防虫水,也无法驱赶尽祖居此处多年的蚊蝇。脸前的面纱上落了厚厚一层油乎乎的大头苍蝇,密密麻麻地爬来爬去,几乎完全挡住了我的视线。
月亮又一次爬上了敞亮的夜空,怪不得中东人喜欢用弯月来代表自己。无风戈壁如洗的夜空中,弯月皎如莹玉,真是冷艳到了极点。真美!就像Redback笑起来的媚眼……咝!我掏出军刀利索地在小臂上划出一道血口,电击般的刺痛瞬间打散了心中浮起的冲动。我成熟了!已经不用等到情感汹涌到无法自抑才使出迫不得已的手段,我学会了将波澜消弭于激起之际。
“哧!哧!”狼人吸鼻子的声音未落,快慢机和屠夫已经端着枪从休息的角落里闪了出来,后面跟着唐冠杰和队长。几个人冲出来摆出遇袭的应击队形,确定上下前后左右都安全后,才看向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我。
“如果不是有热探测仪,我还以为这家伙死了呢!”狼人的狗鼻子真是厉害,我只是割出条小口子,这家伙便闻到了腥味。
“怎么回事?”队长奇怪地看着狼人,他是跟着跑出来的,并不知道狼人犯了什么毛病。
狼人没说话,皱着眉头抽着鼻子走到我的近前,挥手驱走我身上落满的蝇虫,上下扫视我两眼后,猛地拉住我的左手,伸手撸起了我的衣袖。
“啊!”唐冠杰惊叫了起来。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像打雷一样震耳,把其他位置的兄弟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不一会儿,医生抱枪猫着腰蹿到了我们的工事里。
“谁?谁?”医生一过来就问得很“专业”。没人回答。于是他只能自己顺着大家的目光找到了我的身上。
“该死!”医生走过来从狼人手里接过我的左臂,皱紧眉头用大拇指顺着肘弯向下捋过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刀疤。每滑过一条他的眉头便皱紧一分,等按到刚结痂的几条新疤时,突然伸手拉住了我的右手,和狼人一样翻起了我的袖口。
“该死!”这次是队长咒骂出口。
“多长时间了?”医生摸完我右臂上密布成图的烟疤,继而用手顺势开始按触我的大腿……“我没事!”像个心虚的小偷一样,我挥开了医生意图明显的触诊。
“别告诉我你是不小心划到的。”我嘴刚张开,快慢机一句话便堵住了我想狡辩的嘴巴。
“或者是新养成的嗜好!”再想张嘴,屠夫又来了。
咦,今天上帝显灵了?怎么一群大老爷们儿都这么心思缜密起来了?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站成排的兄弟们,无话可说了。
“怎么回事?”这次是队长的声音,不了解是什么原因让我如此伤害自己。
“我想起了……点儿美好的……”说到最后我实在讲不出来,只能闭上嘴麻利地掏出“针线包”,取出钩针自己将翻开的豁口压合在一起,开始一针一线地重新把破烂的自己缝合起来。